纪晏如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林遇安试图维持的所有伪装。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眼底那洞穿人心的锐利寒芒。
那句“你背上的疤,是为那个冯招娣留的”,是冰冷的铁证;而紧随其后的“你,到底是谁了吗?”,则是悬在她头顶的、即将落下的审判之剑。
林遇安扶着门框的手指瞬间失血般冰凉,指甲深深陷进木头纹理里。
后背那道刚刚还只是隐隐酸胀的疤痕,此刻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引信,轰然炸开一片灼热滚烫的剧痛!那疼痛顺着脊椎直冲头顶,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差点脱力摔倒。
她张着嘴,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解释?否认?编造一个更完美的谎言?
在纪晏如那穿透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防御,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灵魂都在他锐利的审视下瑟瑟发抖。
【我是谁?】
【我是林遇安!是从2023年回来救外婆的穿越者!】
这个答案在心底疯狂咆哮,却像被封印在喉咙最深处的岩浆,灼烧着她,却无法喷薄而出。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纪家小院那扇原本虚掩的、通向外面巷子的院门,被人以一种极其粗暴、充满戾气的方式,“哐当”一声狠狠踹开了!
巨大的声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小院午后短暂的宁静。
一个矮壮、穿着深蓝色打着补丁斜襟褂子的身影,像一头发狂的、裹挟着腥风的母兽,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绷的髻,一张刻薄寡恩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着,三角眼里喷射着怨毒的光,手里赫然拎着一根打磨得油光锃亮、小孩手腕粗的枣木棍子!
正是冯招娣的奶奶,冯老太!
“好你个杀千刀的赔钱货!冯招娣!你给我滚出来!”
冯老太那破锣嗓子带着刮锅底般的尖利,劈头盖脸就朝着屋里吼,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四溅,
“翅膀硬了是吧?敢偷懒躲到别人家享清福?!反了天了你!看老娘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
她的目标显然是“失踪”的冯招娣,那双三角眼像淬了毒的探照灯,在院子里疯狂扫视,带着一种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狠厉。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门口时,却猛地顿住了。
她看到了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林遇安。
更看到了林遇安身后,那个坐在小凳上、目光沉静幽深、气场却陡然变得无比冷冽的纪晏如!
冯老太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惊愕、忌惮和更深的怨毒所取代。
她认得纪晏如!更认得纪家的门楣!那个她绝对惹不起的干部家庭!
但泼妇的蛮横和刻入骨髓的欺软怕硬让她并没有立刻退缩。
她的三角眼死死钉在林遇安身上,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怒火的绝佳出口。
那根油亮的枣木棍子被她攥得咯咯作响,指向林遇安,声音尖刻得能刺破耳膜: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扫把星!小贱蹄子!我就知道是你!是你撺掇我家那个赔钱货躲懒是吧?!你自己赖在纪家吃香喝辣当大小姐,还敢拐带我家的劳力?!看我不撕烂你这张狐媚子脸!”
冯老太越骂越激动,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喷涌而出,抬脚就气势汹汹地要往林遇安这边冲,手里的棍子高高扬起,目标直指林遇安!
林遇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谩骂和攻击吓得魂飞魄散!
后背的剧痛和巨大的身份危机带来的恐慌还未平息,冯老太这凶神恶煞的扑击更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带着风声的、曾在她背上留下永久烙印的棍子,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完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冯老太杀猪般的嚎叫!
纪晏如不知何时已经闪电般从凳子上弹起,一步跨出,精准无比地挡在了林遇安身前!
他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在那棍子即将落下的瞬间,抬起手臂,用结实的小臂外侧,硬生生格挡住了那挟风带势、足以敲断骨头的沉重一击!
棍子砸在他手臂上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
纪晏如的身体被这巨大的力道砸得微微一晃,但他下盘极稳,硬是寸步未退,像一堵骤然拔地而起的铁壁,牢牢地将林遇安护在了身后!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足以让普通人痛呼出声的重击只是拂过衣袖的微风。
“啊——!”
冯老太反倒被反震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棍子差点脱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发出惊怒交加的尖叫。
纪晏如缓缓放下格挡的手臂,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可能瞬间红肿起来的小臂。
他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因惊怒而面孔扭曲的冯老太。
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在他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林遇安完全笼罩其中。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带着一种无声的、却足以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属于绝对力量掌控者的冰冷威压,与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顽劣模样判若两人!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钉入冯老太的耳膜:
“冯家阿婆,”
他连名带姓都省了,语气疏离得像在谈论一件物品,
“你家的劳力丢没丢,我管不着。”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冯老太那张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的脸,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警告:
“但这个人——”
他侧了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被他护在身后、惊魂未定的林遇安。
“——是我纪家的人。”
“你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最后七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七记重锤,狠狠砸在冯老太的心坎上!
那股来自干部家庭的、无形的、却足以碾碎她这种底层泼妇的庞大威压,瞬间让她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得干干净净!
她握着棍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三角眼里只剩下惊惧和难以置信。
小院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冯老太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声,和林遇安靠在纪晏如背后、那无法抑制的、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心跳声,在空气中怦怦作响。
林遇安紧紧抓着纪晏如背后的衣料,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她仰着头,只能看到他挺直如青松的脊背和冷硬的下颌线。
那背影在此刻,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探究者,而是一道坚实、冰冷、却将她从灭顶之灾中拉回的壁垒。
纪晏如没有回头看她。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脸色煞白、进退维谷的冯老太身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那冰冷的保护姿态和他刚才那句“纪家的人”,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林遇安和那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暂时隔开。
然而,林遇安的心却沉得更深了。
【纪家的人……】
这暂时的庇护,是用一个更巨大的谜团和更深的捆绑换来的。
纪晏如那句“你,到底是谁?”的诘问,并未消失,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暂时压下,像一颗埋得更深的炸弹,等待着更猛烈的爆发。
冯老太看着纪晏如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又看了看被他护得严严实实的林遇安,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再放一个狠屁。
她怨毒地剜了一眼纪晏如身后的林遇安,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头里,最终,在那无声却沉重的威压下,拖着棍子,像只斗败的癞皮狗,灰溜溜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纪家小院。
院门被冯老太最后泄愤似的狠狠带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墙皮簌簌落下。
小院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寂静,和那两道紧紧相依、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剪影。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林遇安心底的寒潭。
纪晏如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