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冯老太泄愤般摔上的巨响还在空气中震荡,墙皮簌簌落下的微尘在阳光下飞舞。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林遇安陡然拔高的、带着哭腔的惊叫打破:
“哥!纪晏如!”
她几乎是扑了上去,也顾不上后背伤口被剧烈牵扯的锐痛,冰凉颤抖的手指死死抓住了纪晏如刚刚格挡棍子的那条手臂的衣袖,
“你有病吧?没事替我挡什么!手没事吧?!快给我看看!手!手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后怕而尖利变形,那张本就因惊吓而惨白的小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因为焦急和恐惧瞪得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纪晏如的身影,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她用力地想将他的手臂拽到自己眼前查看,动作又急又乱,完全不顾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纪晏如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冲击力的“投怀送抱”和那声急切的“哥哥”弄得微微一怔。
少女身上淡淡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清甜的气息猝不及防地涌入鼻腔。
她冰凉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夏衫布料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份毫无保留的、几乎带着哭腔的焦急和担忧,像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散了他周身尚未完全敛去的冰冷戾气。
【……小兔子着急起来……还挺……可爱的?】
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念头,带着某种奇异的柔软,毫无预兆地滑过纪晏如的心尖,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僵硬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想要上翘的冲动。
【所以……这算不算……给她留下了一点……好印象?】
这个带着点少年人隐秘窃喜的念头,让刚才那点因冯老太而起的暴戾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微妙的、带着点甜意的晕眩感。
“愣着干什么呀!”
林遇安见他没反应,反而盯着自己发怔,急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更加用力地去拽他的胳膊,
“我看看手!!!快给我看看!!!”
她完全忘记了自身后背的伤,只记得那根粗重的枣木棍子砸在他手臂上时那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响声。
剧烈的动作牵扯着后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抓着纪晏如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嘶……”
纪晏如瞬间回神,看到她疼得蹙眉、身体不稳的样子,心头那点旖旎瞬间被担忧取代。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手一把握住了她那只想要查看他伤势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锻炼留下的薄茧,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固,瞬间阻止了她因疼痛而可能摔倒的趋势,也阻止了她不顾自身伤口的乱动。
“我没事。”
纪晏如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比刚才面对冯老太时柔和了不知多少倍。
他握着她的手腕,没有立刻松开,那纤细冰凉的腕骨在他掌心微微颤抖着。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也为了安抚眼前这只急得快炸毛的小兔子,纪晏如轻轻转动了一下刚才格挡棍子的手腕。
动作流畅,毫无滞涩。紧接着,只听“哐当”一声轻响!
一个约莫两指宽、三寸长、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铁片,从他挽起的袖口里滑落出来,掉在了两人脚边的泥地上。
纪晏如垂眸瞥了一眼那铁片,又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林遇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狡黠和“你看我很聪明吧”的小得意,语气也轻松随意起来:
“喏,”
他朝地上的铁片努了努嘴,
“我有防备的。不是莽撞,也不会空手接白刃的啊。”
他顿了顿,看着林遇安依旧有些发懵、眼睛还红红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那老太婆的棍子,全砸在这铁片上了。我胳膊连红都没红一下。放心吧,小兔子。”
最后那个称呼,他几乎是含在喉咙里,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清,但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林遇安:“……”
她看看地上那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的铁片,又看看纪晏如那张带着点小得意、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俊脸,再看看自己被他稳稳握在温热掌心里的手腕……
脑子里那根因为极度担忧而绷紧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松弛感,混合着一种被戏耍了的羞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因他这周全准备和此刻放松姿态带来的安心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你……你……”
她“你”了半天,憋得小脸通红,最后只憋出带着浓浓鼻音的一句,声音又气又急,还带着点哭过后的沙哑,
“……你吓死我了!混蛋!”
她想用力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手腕处传来的温热和稳固的力道,奇异地抚平了她最后一丝惊魂未定。
纪晏如看着她气鼓鼓又带着泪痕的小脸,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因为愤怒或者羞恼而格外明亮。
他心底那点柔软和得意像泡泡一样不断往上冒。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握着她的手腕,却没有再解释,只是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在她冰凉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很轻,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林遇安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手腕内侧那一点皮肤仿佛瞬间着了火,滚烫的感觉顺着血管一路蔓延,直冲脸颊和耳根!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在耳边咚咚作响,盖过了院子里所有的声音。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纪晏如那双含着笑意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目光却恰好落在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属于少年人的勃勃生机和……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温度。
纪晏如也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僵硬和那迅速蔓延开来的红晕。
他摩挲她手腕的动作也顿住了,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一种奇异的、带着点燥热的感觉也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升腾而起。
小院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阳光依旧明媚,风依旧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可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名为“警惕”和“谜团”的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触碰和慌乱的心跳,悄无声息地……拨动了一下。
纪晏如率先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冰凉的触感。
他轻咳一声,移开目光,弯腰捡起地上的铁片,声音恢复了平时戏谑的腔调,却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咳……那什么,真没事了。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行了赶紧回屋躺着去,别又扯着伤。我去看看韩叔那边药熬好没。”
说完,也不等林遇安反应,攥着那块铁片,转身就朝厨房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
林遇安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一下摩挲带来的奇异战栗感。
她看着纪晏如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刚刚被他握过的手腕,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散。
后背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
冯老太的威胁也并未解除。
纪晏如那句“你,到底是谁?”的诘问,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可此刻,她混乱的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带着小得意的“喏,我有防备的”,和他最后那声低低的、仿佛带着点纵容的笑。
以及,手腕内侧那一点,久久无法消散的、滚烫的触感。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被他摩挲过的地方,眼神迷茫得像迷路的小鹿。
窗台上,那张皱巴巴的橘子糖纸,在微风中轻轻翻了个身,折射出一小片模糊而温暖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