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王城
海船刚搭好跳板,藤原八束便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摄津大夫藤原八束,奉孝谦天皇诏,恭迎鉴真法师东渡传法。”他袖口绣着的藤原氏家纹“藤纹”在晨光中泛着光泽,汉语虽带口音,却字字清晰,“天皇陛下为迎法师,已在奈良城东南修建新寺,赐名‘唐招提寺’,寺中金堂、讲堂皆仿唐式营造,连梁柱都是从百济国运来的千年樟木。”?
鉴真法师走下跳板时,早有侍女捧着盛满樱花的托盘上前。藤原八束亲自取过一朵,簪在鉴真法师的袈裟角上:“此花名‘杨贵妃’,乃前年从大唐引种,今日特以赠法师。寺中已备好从大唐带来的茶种,待法师安顿妥当,便可试饮新茶。”
众人在驿馆歇息一夜,次日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才泛起鱼肚白,藤原八束便带着一队武士前来相迎。武士们身着的明光铠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甲叶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驿馆外的街道早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路面光可鉴人,两侧百姓自发列成长队,手中捧着的竹篮里盛满了粉白的樱花。见使团走出,众人纷纷将花瓣撒向空中,粉色花雨簌簌落下,如同一场温柔的甘霖,沾在衣袍上、发梢间,带着沁人心脾的清甜香气。孩童们挤在人群前方,用生硬的汉语喊着“欢迎”,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真诚,竟让李穆恍惚间想起了长安上元节时的热闹景象。?
“诸位,王城距此不过二十里,乘马车一个时辰便到。”藤原八束面带微笑,指着街尾的车队说道。那些马车车厢均是黑漆描金,金色的花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车轮包着铜箍,行进时几乎听不到声响。李穆好奇地凑近一看,才发现车轴处竟裹着一层薄薄的鲛鱼皮,那银灰色的皮质带着细密的纹路,想来是为了减少摩擦、起到减震的作用。?
李穆与张云鹤本就对这般迎来送往的场面不甚在意,刚坐稳马车,便迫不及待地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大阪城的街道虽不如扬州宽阔,却处处透着规整有序。木构白墙的房屋鳞次栉比,屋檐微微上翘,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叮咚”的声响,清脆悦耳。?
张云鹤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李穆,压低声音道:“我说李兄弟,那日在船上,鉴真大师单独跟你在舱里说了些啥?还有那只赤焰神鸟,后来到底去哪儿了?”?
李穆闻言,握着窗帘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望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只字未提。张云鹤见他闭口不答,撇了撇嘴,也不再追问,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街边的热闹景象上。?
望月千寻被派来当向导,坐在对面的车座上,她指着街边一座石灯笼介绍道:“这灯笼是用和泉国的青石凿成,石质坚硬细腻,夜里点上灯,光从石缝里透出来,能映得整条街都泛着青光,煞是好看。”?
她忽然又指向街角的一家酒肆,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酒香,她笑着说:“那里卖的‘浊酒’,是用大唐的酿酒法改良的,加了梅子,喝起来带点酸意,很是独特。”
张云鹤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当即拍着车厢道:“停车停车,咱们去尝一碗!”
李穆连忙拉住他,无奈地说:“张兄,藤原大人还在前面等着呢,别耽误了正事。”
张云鹤撇撇嘴,有些不情愿地坐了回去:“急什么,反正无遮大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般走走停停,望月千寻一路不停地解说,让李穆的眼界大开,长了不少见识。路过一处刻着“七福神”的石碑时,她讲述着扶桑的神祇传说,李穆看着石碑上神祇雕像衣纹的流畅线条,心中暗暗称奇;走到绸缎铺前,蜀锦的绚烂色彩与本土“须惠器”粗陶的质朴色泽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感受到两种文化的碰撞与交融。穿唐式圆领袍的武士与披和服的女子擦肩而过,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都能听见,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市井画卷。?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座宏伟的寺庙出现在绿树丛中,远远望去,气势恢宏。望月千寻介绍道:“此处便是东大寺,乃圣武太上皇钦定的皇家寺院,诸位在扶桑期间,便在这里落脚。”
李穆抬头望去,只见朱红色的回廊环绕着金堂,那红色鲜艳而不刺眼,殿顶的鸱吻是越前国特有的灰釉,在阳光下泛着青紫色的光泽,与长安寺庙的琉璃鸱吻相比,多了几分古朴厚重之感。殿前的铜灯台足有三丈高,灯座上刻着缠枝莲纹,却又在花瓣间刻了扶桑特有的蕨类植物,这种唐风和本土纹样的混搭,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别有一番韵味。?
扶桑朝廷的官员安顿好使团成员之后,方才告退。众人连日奔波,如今到达目的地,心情一旦放松,那困乏之意立时便涌了上来。当下各回房间,侍女送来些海鲜蔬果,味道鲜美,沐浴过后,更是一身轻松。?
李穆的房间恰好对着一汪潭水,他坐在沿廊下,院中青苔和白沙相互点缀,绿意与素色相映成趣。绿树掩映之中,一座橙红色的木桥隐藏在其中,桥栏上的雕刻细腻精巧,颇有几分禅意。他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房休息。只是心中兴奋,翻来覆去,脑中尽是这几日发生的奇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时分,藤原八束等人已在东大寺中等候,请鉴真等人到国主行宫,举办无遮大会,为天下僧俗传经说法。众人随着藤原八束朝城中走去。?
一路上许多人见到使团,纷纷行礼。有穿粗布袴的农夫,有戴乌帽的商人,还有梳着双鬟的少女,都行着半跪的“跪拜礼”,这是仿唐制却又简化的礼节。李穆学着众僧的样子一面合十回礼,一面往前走,只觉得自己的动作不伦不类,十分生硬。再看南霁云,他拱手行礼,姿态自然,豪情万丈,引得路边的武士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李穆心中不禁无比向往,却又有些自惭形秽:“南大哥乃当世豪侠,我又如何能和他相比。”倒是张云鹤,在一旁东张西望,自在得很,全然没把旁人放在心上。?
过不多时,众人便到了一座古朴而又庄重的建筑前,想来便是国主行宫所在。但这建筑看起来颇为普通,甚至远不如大唐一些富商豪绅的宅院那般气派。?
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贵族少年上前拜道:“父皇近日操劳过度,身体欠安,在下代父皇迎接天朝圣僧。”藤原八束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国主的儿子他户亲王。”?
鉴真法师连忙将他扶起,温和地宽慰道:“国主抱病,老僧深感不安。不知现下情况如何,老僧对医术颇知道一些,若用得着,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他户亲王脸上闪过一丝忧虑神色,继而微微笑道:“多谢圣僧关心,父皇已无大碍。还是无遮大会要紧,圣僧稍做休息,咱们就开始吧。”?
众人随着他户亲王走进行宫,一场意义非凡的无遮大会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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