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一叶障目
“对!我昨天就喝到粥了!”老妇身边的少年举着空碗喊道,“那些僧人还教我们怎么储存雨水呢!”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连武士队列里都有人点头:“挖渠引水确实比等着降雨靠谱。”宫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握着太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
此时广场上空的风忽然停了,佛旗与八咫镜旗都垂在旗杆上,像是在屏息等待下文。宫司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腰间的八岐大蛇纹铠甲在斜射的日光下泛着冷光:“法师所言,看似有理,却不知神道与佛法,就如昼夜交替,各有其时。法师若强行推广佛法,岂非要逆天而行?”?
鉴真法师微微一笑,鼻翼轻动,似在感受空气中的气息。恰好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他袈裟的边角,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僧裤,远处施粥处飘来米粥的香气,与神社方向的檀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宫司此言差矣。昼夜交替,方能成一日之功;佛道并存,方能济万民之需。就像这广场上的石灯笼与日头,白日里日头朗照,石灯笼默默伫立;夜晚时石灯笼发光,日头悄然隐退,何曾有过冲突?逆天而行之说,未免言过其实了。”?
宫司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见垂落的幡旗忽然同时扬起,佛旗上的莲花与八咫镜旗的镜面在风中相互映照,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他望着鉴真法师轻阖的双目,那双眼虽看不见世间万物,却仿佛能洞悉天地真理。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泛白,最终颓然松开——连天地都似在印证对方的话,自己还有什么可辩的?对着鉴真法师拱了拱手,转身下台时,铠甲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藤原八束见状朗声笑道:“鉴真法师真乃智慧化身!今日之论,让我等明白佛道本是殊途同归。”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浪直冲云霄,连行宫的铜铃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李穆望着高台上从容的鉴真,看着他毗卢帽下那副虽失明却通透的面容,忽然懂得所谓智慧,无关乎能否看见,而在于能否包容——就像这无遮大会的名字,本就该无遮无挡,容得下所有向善之心。?
鉴真法师的开示声如洪钟,在广场上空回荡。梵音晦涩如天书,李穆坐在蒲团上,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庙里的铜铃,单调地敲打着耳膜。周围高僧们合十低诵,声浪起伏如潮,可他竖起耳朵听了半个时辰,竟连一句完整的偈语都没听懂。?
阳光透过幡旗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前排的贵族们正襟危坐,连呼吸都透着庄重;后排的老和尚们捻着念珠,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虔诚。
李穆不敢露出半分不耐,只好挺直腰板,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可眼皮却像坠了铅块,总在不经意间打架。他偷偷掐了把大腿,疼得舌尖发麻,这才勉强撑开眼皮,目光茫然地落在鉴真法师那顶毗卢帽上——七颗明珠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倒比佛经有趣些。?
好不容易等到铜锣三响,宣告中场歇息,李穆几乎是弹起身来,踉跄着冲到墙角的老槐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皮大口喘气。胸腔里像堵着团湿棉絮,连呼出的气都带着沉闷的回音。?
“他娘的,再听下去,小爷的骨头都要锈住了!”张云鹤的声音带着火气撞过来,他一脚踹在槐树干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龙虎山的斋醮再繁琐,好歹有符纸燃烧的焦香,有鼓点敲得人心跳,哪像这般死气沉沉!”?
李穆苦笑摇头,刚要开口,却见张云鹤忽然凑近,眼珠在眼眶里转得飞快,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我瞅着这行宫的飞檐翘角倒有些意思,不如咱们去探探?”他朝西北角努努嘴,那里的朱漆回廊蜿蜒入一片竹林,隐约能瞥见鎏金的殿顶,“听说扶桑国主藏了不少从大唐搜罗的宝贝,说不定就堆在哪个偏殿里。”?
“胡闹!”李穆急忙拽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对方衣料下紧绷的肌肉,“这是国主行宫,守卫定然比神社的巫卫还森严,万一被抓住……”?
“抓得住才算本事!”张云鹤拍开他的手,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解开时簌簌落下几片樟木屑。两张巴掌大的树叶躺在掌心,叶纹如脉络般清晰,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龙虎山的‘障目叶’,去年在青城山对付白猿精时用过,连山神都瞧不见踪影。”他将其中一片拍在李穆额头上,“试试?”?
冰凉的触感顺着额头蔓延开,李穆忽然发现自己看张云鹤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仿佛隔了层薄雾。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指尖穿过树叶时竟毫无阻碍,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走了!”张云鹤已猫着腰窜出丈许,黑袍在回廊的阴影里一闪,便没了踪影。?
李穆咬咬牙,撩起衣摆跟上。脚下的青石板被日光晒得发烫,可贴着“障目叶”的额头却始终冰凉。转过月亮门时,恰好撞见两名佩刀武士巡逻而过,刀刃反射的寒光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可那武士竟像没看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李穆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却也被这偷来的自由勾得心头发烫。?
“嘘——”张云鹤在假山后招手,他指的方向,一队人影正往竹林深处的大殿挪动。为首的老者身着紫绫狩衣,腰间的玉带扣着枚鸽卵大的东珠,每走一步,珠串便发出细碎的脆响。
诡异的是他身后的三人。?
左边那人面白如纸,连嘴唇都泛着青灰,白袍下摆拖在地上,竟没沾半点尘土;中间那人赤红着脸,像是被沸水浇过,裸露的手腕上缠着黑色咒符;最右边的汉子通体漆黑,唯有眼珠白得吓人,走在阴影里时,整个人仿佛会融化进去。三人都戴着黑漆高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袍子下摆严严实实地裹住脚踝,行走时竟听不到半点脚步声,真如幽灵般飘在地上。?
“阴阳师。”张云鹤的声音压得像蚊蚋,他指尖捏着张黄符,符纸边缘微微颤动,“扶桑国的术士,最擅长役使鬼神,咱们得离远点。”?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