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阴阳师
李穆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像有面小鼓在胸腔里乱敲。他下意识地攥紧袖角,将父亲留给他的平安符死死按在掌心,那粗糙的符纸硌得掌心生疼,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扬州码头听来的传闻忽然涌上心头——说书人说扶桑有妖道能将剪纸化作金甲武士,把黄豆撒成扑天盖地的兵卒,当时只当是戏言,此刻望着那三个飘在地上的身影,后背竟沁出一层冷汗,顺着脊椎骨滑进腰窝,连带着打了个寒噤。?
正怔忡间,那红脸阴阳师猛地顿住脚步,脖颈像被无形的手拧动,发出“咔”的轻响,赤红的脸膛硬生生转向假山方向。李穆吓得往后缩了缩,后腰撞在冰冷的假山石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把嘴唇咬得发白。那双阴阳师的眼睛亮得吓人,瞳仁里仿佛燃着两簇鬼火,连鬓角的青筋都泛着血光,像有小蛇在皮肤下游走。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只盯着自己的靴尖——方才踩碎了片落叶,此刻正担心那簌簌声会惊动对方。?
“怕个球。”张云鹤的声音压得比蚊子哼还低,嘴角却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指尖捏着的黄符已泛起微光,符角的朱砂像活过来般跳动,“方才那队巡逻武士把西边的月亮门堵死了,东边又绕到广场,本就没退路。”他忽然侧耳细听,眉头挑了挑,“而且你听——”?
假山后传来阴阳师压低的交谈声,那白脸阴阳师的嗓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待解决了这九尾狐,便按计划对那大唐和尚动手,陛下已默许……”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却足够让李穆心头一紧。?
张云鹤用靴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出半尺,惊得李穆差点伸手去捂,却见张云鹤眼风一扫,那石子恰好卡在石缝里,没发出半点多余声响。“鉴真大师在扶桑弘法,碍了这些人的眼。”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眼神此刻锐利如刀,扫过那三人白袍下摆时,眉头皱得更紧了——那袍子底下空荡荡的,竟瞧不见半分腿脚的影子,只有一缕缕黑气从袍角逸出,落地便化作细碎的磷火,“正好跟着瞧瞧他们要耍什么花样。”?
两人猫着腰跟在后面,李穆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专挑青砖接缝处落脚,生怕靴底蹭出声响。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云鹤大步流星,袍角扫过草丛都带起轻响,却偏能踩着巡逻武士转身的间隙腾挪,像只游刃有余的狸猫。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气流吹动了眼前的尘埃,心里反复念叨着:可千万别被发现,不然不仅自己遭殃,还可能连累大师。?
行至大殿前,犬养广刀的声音突然炸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那些鸟儿扑棱棱掠过廊顶,翅膀带起的风卷得幡旗乱晃:“臣犬养广刀,求见陛下!”?
朱漆殿门“吱呀”开了道缝,探出个脑袋来,那侍者看见犬养身后的三人,脸“唰”地白了,膝盖抖得像秋风中的败草,说话都带着哭腔:“陛、陛下龙体欠安,吩咐谁也不见……”?
“放肆!”犬养广刀喝道,吓得侍者面无人色。?
“三位法师特来为陛下驱邪,耽误了时辰,你项上这颗脑袋,够不够赔罪?”?
就在这时,殿内飘出个柔和却带着筋骨的声音,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撞在青石上:“让他们进来吧。”?
珠帘轻晃间,一名贵妇款步走出,紫色十二单衣上的藤花纹在廊灯下流转,仿佛有真藤在衣料上攀爬生长,连叶片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李穆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乱看——出门前父亲再三叮嘱,见了贵人切不可直视,失了礼数要惹祸的。张云鹤却直勾勾地瞧着那金步摇,嘴角还撇了撇,像是在掂量那步摇的成色,手指却悄悄捏紧了腰间的桃木符。?
“好重的妖气。”张云鹤突然按住李穆的肩膀,指尖冰凉得像攥着块寒冰,“不是皇后身上的,是这殿里藏着的东西,比蜀山的蛇妖还凶——你闻见没有?那是尸气混着檀香。方才在广场,我看见他们袖口绣着的八岐大蛇纹在发光,这是要借驱邪的由头害人,说不定就包括鉴真大师。”他说话时,另一只手还在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相撞的轻响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混在晚风里听不真切。?
李穆刚要开口,却被张云鹤死死捂住嘴,掌心的冷汗混着符灰蹭在他唇上,又苦又涩。他急得眨了眨眼,余光瞥见廊下巡逻的武士正转身,忙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张云鹤,示意快躲。他望着那些往来巡逻的武士,清楚此刻退路已被彻底封死,更要紧的是,不能让阴阳师的阴谋得逞,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脚步迈得又轻又小,像只受惊的兔子,心里却多了份沉甸甸的决心。?
两人贴着廊柱的阴影溜进殿门后,李穆特意选了个最深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样既能看清殿内动静,又能防备身后偷袭,同时竖起耳朵捕捉任何关于鉴真大师的字眼。张云鹤却大大咧咧地半倚在鎏金铜炉上,靴底蹭得铜炉发出“咔”的轻响,吓得李穆差点跳起来,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冲李穆挤了挤眼,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探究。
殿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香气,像是檀香混着铁锈味,钻进鼻孔时竟带着针扎似的疼。李穆屏住呼吸,只用嘴角浅浅换气,生怕吸入什么邪祟,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殿内的每一丝声响。圣武国主歪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那狐裘的眼睛是用绿宝石做的,幽幽地盯着殿门,衬得国主脸色黄得像张陈年宣纸,连说话都带着气音,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国丈有心了……只是朕这身子,怕是熬不过今秋了。”?
犬养广刀刚要回话,那红脸阴阳师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像淬了冰,落在地上能砸出坑来:“陛下若信臣,臣能让您再活十年。”他伸手指向阶下侍立的侍女,指尖红光乍现,映得阶前的青铜鹤嘴里吐出的舌头都泛着红,“只需除去这只吸人精魄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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