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古刹夜话
东大寺的山门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门前的石狮子被夜露打湿，鬃毛上凝结着细碎的水珠。望月千寻将三人送到寺门附近便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黑色身影很快融入竹林的暗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踏入寺内，香火的气息混杂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血腥与寒气。禅房的纸窗透出温暖的烛火，鉴真大师正坐在案前诵经，念珠在他手中缓缓转动，烛火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如刀刻般深刻，原本矍铄的眼神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见到三人进来，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南霁云渗血的左臂上，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先处理伤口。”?
侍立在旁的小僧连忙取来伤药与绷带，南霁云却先将怀中的木匣放在案上，匣盖打开的瞬间，里面的密信与几枚阴阳师的令牌在烛光下泛着暗光。“大师，这些便是他们勾结外敌的证据。”
鉴真大师拿起一枚令牌，令牌上雕刻的蛇形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令牌边缘，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咳得身子都微微颤抖，小僧连忙递上茶水，他喝了一口才缓过气来。
“阿弥陀佛。”他轻叹一声，将令牌放回匣中，目光望向窗外，月光正透过纸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老衲自知时日无多了。”?
这话一出，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南霁云、李穆皆是一怔，看向鉴真大师的目光中满是惊愕。?
鉴真大师缓缓抬手，指着案上的一幅大唐舆图，地图边角已有些磨损，上面用朱笔圈着长安的位置。“当年东渡，本想将佛法播撒，也盼着有朝一日能重回故土，看看长安的朱雀大街，闻闻曲江池的荷香。”他声音平静，却带着浓浓的怅惘，“可如今这身残躯，怕是再难踏上归途了。”他的手在舆图上摩挲良久，仿佛已穿透时空，看到了故乡的景象。?
“大师……”南霁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鉴真大师神色变得格外郑重：“此事牵连甚广，不仅关乎奈良城的安危，更可能影响大唐与扶桑的邦交。老衲怕是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了。南大侠一身正气，又有游龙剑护持，这密信便交由你暂存，更有一事相托。”?
南霁云双手抱拳，郑重道：“大师请讲，只要末将能做到，万死不辞。”?
“若你日后能返回大唐，”鉴真大师从怀中取出一封用锦缎包裹的信，信上盖着东大寺的印鉴，“请将这封信带回长安，交给鸿胪寺卿。信中详述了这些年扶桑的局势，以及此次发现的阴谋，或许能为朝廷提供些许参考。另外，”他又指了指案上的一串念珠，“这串念珠，陪了老衲三十余载，若能带回故土，埋在扬州大明寺的菩提树下，也算老衲魂归故里了。”?
南霁云双手接过信与念珠，指尖触到信纸上的温度，只觉得沉甸甸的，那是一位老者对故乡最后的眷恋。“大师放心，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定不负所托！”?
鉴真大师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重新闭上眼，念珠转动的速度依旧平稳，口中低声诵起经来，经文声在禅房内回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
李穆将唐刀靠在墙角，刀身的金光已渐渐敛去，只余下淡淡的纹路。他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默默转身走向自己的小间。?
禅房被隔成数个小间，李穆躺在榻榻米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脑海中反复闪现海上并肩作战的画面，望月千寻摘下面巾的瞬间与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合，他翻了个身，将唐刀抱在怀中，很快便在疲惫中睡去。?
南霁云靠坐在墙边，将那封信与念珠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游龙剑横放在膝上，剑身的银辉在黑暗中流转。他没有睡意，左手按着腰间的木匣，右手握着那串菩提子，指尖感受着菩提子的温润，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鉴真大师的话语，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完成这份嘱托。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合上眼小憩片刻。?
张云鹤却毫无睡意，他提着一盏油灯，轻手轻脚地走进灵汐所在的小间。女孩躺在床上，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唯有眉心的淡金色光点偶尔闪烁，证明她还在与体内的寒气抗争。?
油灯被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橘色里。张云鹤坐在床边的蒲团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霆”剑的剑柄，剑鞘上的雷纹在光线下忽明忽暗。他忽然按住自己的小腹，眉头紧锁，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里正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是蛊毒又在发作了。?
“你说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醒呢。”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梦中人，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以前总爱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云鹤哥哥’，吵得我头疼，现在倒好，安安静静待着，我倒不习惯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握剑时磨出的茧子，另一只手依旧按着小腹，那里的绞痛渐渐平息：“其实我小时候啊，比你皮多了。龙虎山的三清殿你知道吧？我七岁那年，偷偷把殿门上的铜环换成了两只青蛙，害得香客磕头时总被青蛙跳起来吓着，掌门真人拿着戒尺追了我整整三座山峰。”?
油灯的灯芯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照亮他嘴角自嘲的笑意：“家里的长辈总说我顽劣不堪，丢尽了张家的脸面。他们教我吐纳，我就往丹炉里扔石子；让我抄经文，我就把墨汁倒进砚台的清水里。那些道士见了我就躲，像躲瘟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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