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夷的声音沉静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冯言当即合手俯身,随后抱着几卷书册,匆匆下楼离去。
“这冯言啊,就是个书痴,一点不知爱惜身子。”周恒捻着胡须,摇头笑道,“我几番劝导,他都充耳不闻。沈提刑一言,竟立时奏效,可见提刑在他心中分量。”
沈镜夷微微颔首,“周学正,劳烦带我们去架搁库。”
“沈提刑,这边请。”周恒在前引路。
苏赢月垂首默默走在后面。
架阁库在国子监深处,是一座独立的阁楼,黑夜里,只能瞧见其轮廓阴影,看不清全貌。
周恒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沈提刑,请。”
一入内,苏赢月便嗅到旧纸和墨锭特有的沉静气息,借着灯笼的光亮,她环视一眼,见屋中架阁林立,卷帙浩繁。
而沈镜夷同样目光迅疾地扫过整个屋子,而后开口,“国子监人员名册、近两个月的人员出入记录簿册和太学生注籍在何处?”
“就是这两个书架。”周恒抬高灯笼,抬手一指,“沈提刑稍等,我去点燃烛火。”
“周学正,让奴来提灯吧。”苏赢月适时上前。
周恒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沈镜夷径直走向目标书架。
苏赢月抬步跟上。
沈镜夷来到书架前,认真扫视一番后,动作利落地抽出所需册簿,而后走到中央那张积着薄灰的长条书案后坐下。
苏赢月站到他的身侧,抬高灯笼,目光悄然投向案上簿册。
沈镜夷翻阅的速度极快,手指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眼神专注,几乎一目十行,迅速筛选着与案件可能相关的信息。
他的姿态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高效、专业的办案气场。
苏赢月跟随着他翻书的动作,也目下十行,快速浏览,在沈镜夷再次即将翻页时,她柳眉微蹙,用极轻的声音提醒道:“此处时辰好像对不上,与守门吏记录的差了一刻。”
沈镜夷手指一顿,快速翻到另一页核实,而后轻“嗯”一声。
两人看得专注又迅速,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对视,几乎没有多余的语言交流,却配合得异常默契。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流转,那是智力上的彼此欣赏与契合。
蒋止戈一向对文书兴致缺缺,他靠着门框,抱臂而立,一双锐眼扫视着室内外,密切留意着四周动静。
他身形高大,即便随意站着,也如松柏般挺拔稳当,带着武将特有的警觉。
张悬黎则活泼得多。她看不进文书,又想帮忙,便帮着沈镜夷查找卷宗,身形轻盈地在书架间穿梭。
她动作快而无声,偶尔看到有趣的名字或记载,还会低声嘀咕一句,或是拿起某份记录,歪着头快速浏览,判断其是否有异。
她的目光灵动,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好奇与敏锐。
室内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几人轻缓的呼吸声。
窗外夜色越发浓郁,远处更是传来四下沉闷的梆子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慌乱、几乎变了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这片宁静。
“不好了!死、死人了!周学正!不好了!”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滞住。
沈镜夷翻页的手指顿在半空。
苏赢月提着灯笼的手骤然握紧,眸光登时看向沈镜夷,恰他抬眸,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看到他眼中与她同样的凝重与警觉。
蒋止戈最先反应过来,手按在腰间碎星剑上,冲出架阁库。
张悬黎利落跟上,刚跑出两步,又停下来,回身走向苏赢月,手中的鞭子举在身前。
“月姐姐,别怕。”她道。
苏赢月向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护好她。”沈镜夷放下卷宗,起身走了出去。
苏赢月跟张悬黎随即跟上。
一路上,张悬黎都警觉地瞧着四周,后来直接抓住苏赢月的手。
循着声音,一行人再次往藏书楼方向而去。
转过回廊,就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小郎君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全是冷汗,呼吸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颤抖:“死、死人了。”
冲在最前方前方的蒋止戈问,“何处?何人?”
沈镜夷回头,目光精准锁定苏赢月,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转回头去。
苏赢月来到他的身侧,便见他目光如电,锁定那惊慌失措的太学生。
他依然沉静,问道:“死者是何人?”
那太学生指着三层高的藏书楼,语无伦次,声音发颤:“是、是冯言……还有、还有小厨娘芳兰……他们、他们死在藏书楼了!”
冯言?正是方才被沈镜夷劝回的那名太学生!
沈镜夷脸色一沉:“何时发现?你可有动过现场?”
“就、就刚才!学生入厕后,想着去藏书楼找本书来看……就、就看见……没敢动!学生吓坏了,赶紧跑来找周学正!”
周恒方才赶到,看向那太学生,手指哆嗦着指着他,声音尽量平稳道:“陈仁,你和冯言怎么就不能好生在学舍休息,深更半夜都瞎跑什么啊?如今出了这等命案,你们……让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六神无主,又哀其不幸。
这名为陈仁的太学生涕泪交加,浑身抖得甚是厉害,看起来确实受惊过度。
“寅时……”苏赢月低语,语气里带上一丝凝重。
她和沈镜夷之前根据前两案推测,若真有凶案,可能发生在卯时和酉时,可如今案发在寅时,案发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
“带路!”沈镜夷命令道,没有丝毫犹豫。
蒋止戈立刻示意那学生在前,自己紧跟着他。
沈镜夷快步跟上。
周学正踉跄了一下,被张悬黎扶住。
苏赢月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抬步跟上。
夜色沉沉,一行人疾步走向藏书楼,唯有报信太学生压抑不住的抽泣和凌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