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问得我心中警铃大作。
捏着茶杯干笑了两声,“四婆问着干什么?”
四婆抬眼扫向我,幽幽道,“习惯了”,她灌了口杯里的茶,“用你们现在的话,就是职业病。”
这话一出我心里那股紧张气一瞬散了不少,“四婆还知道职业病呢?”
她笑,“姑娘也太小看老婆子不是?”
我乐呵着问,“那四婆你是干啥的?”
“咋还问人要生辰呢?”
我说完这话,四婆停下手中的针线,长叹口气,“哟”,她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这该怎么跟你说呢。”
跑了一路,我其实早有点渴了,捧着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也不催四婆,心里盘算着怎么磨到天亮然后逃出去。
我越想心里越觉得有盼头,四婆却猛地倒吸口气,像被什么东西附体样,竟然抽抽噎噎的倒抽气起来。
“我真是命苦啊。”
我一愣,不明白四婆是怎么了,有些慌乱的坐到她跟前,刚想拍她的安慰她,她却猛地攥着我手腕。
四婆虽老得连手上的皮肤都有些松弛,可格外的有劲,我挣了两下都抽不出来。
说来也怪,本在村外飘荡的雷雨,忽然响彻在村子上空。
“他们都喜欢男孩。”青白的闪电中,四婆面容狰狞起来,只糊了纸的窗柩被吹得呼呼作响,桌上煤油灯摇晃着,倏然灭了。
她攥着针扎在我胳膊上,语气癫狂,“我的娃娃没了,她们也别想留着。”
我被她吓了一跳,想往后躲,她手上的力道却又大了。
她冲着桌上的茶杯痴痴笑,“姑娘,我的换胎酒好喝吗?”
我身上一麻,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
四婆突然像娇羞的姑娘样,另只手端起茶杯凑到我唇边。
笑眯眯的,我才发现她竟然还擦了口红,“他们都不要你了,喝吧,喝吧,四婆手艺最好了。”
我拼命摇着头,“不好喝,我不喝。”
她愣了下,打了打我的肩膀,“胡说!”
“四婆的换胎酒最好了。”
四婆看我一脸害怕样,突然捂着嘴偷偷“咯咯”笑。
手上一松,四婆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神秘兮兮的说,“再说,你不喝换胎酒咋把肚子里的女胎换成男胎啊。”
我脸刷的一白。
她转头又去翻柜子,我刚想松口气,她竟然捧着个风干的婴儿尸体,凑到我跟前。
干瘪瘪的,发红的皮贴着骨,绷得像块晒硬的牛逼之,眼窝那陷出两个大洞。
“哎呀呀。”
“四婆老糊涂了,刚刚那个不好,这就给你泡新的!”
她嘎巴一声掰下干尸的一截胳膊,放到桌子下边的药臼里噔噔的砸起来。
边砸边盯着我笑,“这酒啊,有两种泡法。”
“一种是头胎生了女娃的,只要把产妇胎盘捣碎晒干磨粉,混着高粱酒就能泡出来。”
四婆像喝醉了样,开始摇头晃脑。
“另种就是几代单传头胎便想要个男娃的,这种就要从义塔里请灰了,离地越近的灰效果越好,之后在把酒坛子埋在村口老槐树下满一百天。”
我越看她状态越觉得不对劲,闻了闻杯中的东西。
是茶味,根本不是酒。
我暗暗缓了口气,这四婆估计是得老年痴呆了。
想到这我又忍不住骂金宝,这货把自己带这干嘛!
四婆依旧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越说语气越急促,“这样的酒里头含有阴煞,会叫投胎的女娃胎象不稳,绝大多数直接流产。”
她说完这句话剧烈的咳嗽起来,呼哧呼哧的感觉有口痰卡在嗓子眼里。
如风中摇曳的残烛“姑娘,喝这种酒要讲究啊。”
四婆拉着我,突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喝之前一定要对着酒坛子磕九个响头,在剪一撮头发烧了撒进去。”
“喝的时候不能喘气,要一口闷完,喝完三天后也不能吃鱼,不然“鱼游走了”,娃也留不住啦!”
她音调忽地拔高,炸的我耳膜发疼。
回过神的时候,她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根婴儿手指粗的锥子。
“姑娘,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你妈明明喝了换胎酒,可偏偏还是生了你。”
她凑到我跟前,原本我拿在手里的陈线不知何时牢牢的套在手肘上,动不了一点。
“姑娘,我的换胎酒做好了吗?”
四婆越来越疯癫,我甚至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也是个类似元宝东西假扮的,力气忒大了点,说得话驴头不对马嘴。
她干瘦跟个鸡爪子的手摸着我膝盖,“以前呐,像你们这种女娃娃都是要带去杀猪匠那拔舌头的。”
四婆点着我的脑袋,“可惜朱老狗死了,真是便宜姑娘了,咯咯咯。”
“阎王爷面前,姑娘你就好好的告状吧!”
“啊——”
膝盖骨头猛地传来一道蚀骨剜心的疼,我眼睁睁看着她手里那根针立在上边,一点点的往里扎!
我痛得全身痉挛,全身跟从水里捞上来样。
嘶喊中,四婆不顾我挣扎,在我腋窝下放了个像鸡蛋的东西。
“江流!”
四婆阴恻恻站在炕边,手里多了条长鞭。
啪!啪!
小老太太甩去鞭子丝毫不手软,甩在空气中呼呼作响。
她边打边疾言厉色的骂,我疼得眼冒金星,不停的打滚求饶,她却像没听见样,不停重复着,“孵小鸡,孵小鸡……”
我根本不知道四婆什么意思,只感觉全身火辣辣的,发麻发涨,裸露的胳膊上全是血印子。
“行!好!……”
“别打了……”
我在四婆手里毫无招架之力,直到身上的衣服被打的破烂不堪,她才停下手来。
四婆重新恢复成那副精明算计的模样,重重的喘着气,露出个满意的笑。
我被折磨的没一点反抗的念头,眼见着她烧了一道符在水里,掐着我的脸生生的灌进去。
“姑娘,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黄泉路上孵不出来可千万别回头!”
“晤,晤……”
我不停的往外吐着,鼻腔口腔被水膜糊着,身上逐渐没了力气,意识也一点点的消散。
“啊——”
再醒来,天边已经微微擦亮。
我靠在棵树下,惊恐的盯着站在旁边的人。
“……爸。”
沙哑的声音一出口,我自己都被吓了跳。
面前人却显得有些不耐烦,扫了眼我膝盖上的血窟窿,踢了踢。
“还能不能走?”
我看着还有点渗血的伤口,全身如坠冰窟,眼泪一下涌出来。
原来那都不是梦!
我抖着嘴唇,“爸,……要去哪?”
“费什么话?”
他轻而易举的架起我,往山上去。
我惊叫着,想要逃跑,可刚离开我爸的钳制,整个人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身体的失控让我霎时毛骨悚然,肺像被戳破的气球,无论怎么用力,都填不满那阵尖锐的空茫。
“啊啊啊啊——”
我泼妇的拍打着我爸,指甲在他身上脸上划出不少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