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小院中央支起了方桌。白婶和贵叔变戏法似的端出几样家常却喷香的菜肴:一碟油亮亮的炒鸡蛋,一碗炖得软烂入味的白菜粉条,还有一盘焦黄喷香的贴饼子。热气和香气搅在一起,暖了深秋微凉的空气。田枣正要落座,目光扫过桌边,微微一怔:“咦?秀兰呢?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白婶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忙打圆场:“快了快了,指不定路上绊住脚了,马上回!”她刚才支使秀兰去叫铁蛋,本想借这“贺喜”的由头,让这对闹别扭的青梅竹马冰释前嫌。
可秀兰回来了,身后却空空如也——铁蛋只跟到院门口那棵歪脖子枣树下,终究没迈过那道低矮的门槛。
白婶瞥了一眼空落落的院门,心里暗骂铁蛋这榆木疙瘩死要面子活受罪。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今天可是枣儿的大好日子,提那个惹她心堵的人,岂不是给这喜庆添堵?她立刻换上笑脸,张罗着:“来来来,人齐了!开动开动,菜凉了可就不香了!”
一旁的僮小四,这位在戏班子里浸染过的“文化人”,适时地举起手中粗瓷杯,清亮的嗓音带着点舞台念白的韵味:“良辰吉日,金风送爽!这头一杯,敬咱们枣儿妹子!愿你胸戴红袖,心系街坊,这为民服务的路,步步登高,前程锦绣!”他这文绉绉的贺词,在烟火气十足的小院里,竟也奇异地和谐。
“大喜的日子”几个字像把小锤子,轻轻敲在田枣心坎上。她放下杯子,目光扫过围坐的几张熟悉面庞,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谢谢四哥!正好,借着大伙儿都在,我有件事,想一并说了。”她顿了顿,待众人疑惑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才一字一句地开口:“贵叔、白婶、四哥、秀兰妹子,还有小煤核——我田枣,今儿起,是有主儿的人了!这顿,就算是我的喜宴!明儿个,我男人就来接我过门。”
这话像颗炸雷,瞬间劈在小院上空。四个大人齐齐愣住,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煤核“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过去紧紧抓住田枣的衣角:“枣儿姐!你要走了?你不管我们了?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我姐的!”孩子的哭声撕开了寂静,带着最直白的恐慌。
田枣心尖一颤,赶紧蹲下身,双手捧住煤核泪汪汪的小脸,拇指揩去他的眼泪,声音温柔而坚定:“傻小子!姐能走多远?就在附近的胡同安家!最迟到月底,姐一准儿让你见着你姐!姐啥时候哄过你?”
煤核抽噎着,半信半疑:“真的?”
“比精粮还真!”田枣用力点头,那红袖箍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像一个小小的保证。
大人们这时才从震惊中缓过神。白婶一把抓住田枣的胳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枣儿!我的傻闺女!这唱的是哪一出啊?终身大事,可不能脑袋一热就……是不是跟铁蛋怄气,拿自己赌气呢?”她眼中满是忧虑和不解。
田枣轻轻挣开白婶的手,脸上浮起一个混合着释然和决断的笑,眼神清亮:“婶儿,您想岔了。不是怄气,是雪茹姐给我保的大媒!人家正经可靠,比那个只会
伤人心的主儿强百倍!您放心,我工作还在这片,往后白天照常来,就夜里过去住。”
僮小四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放下筷子,目光深沉地看向田枣。
他在戏文里见多了悲欢离合,此刻看田枣的眼神,倒像是看一个终于下定决心要唱一出自己戏的主角。
“枣儿,”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阅世的通透,“四哥送你句话——三思而行。路是自己选的,只要思量透了,日后不悔,那便只管往前走!四哥和你贵叔、白婶,永远是你娘家的靠山。”
贵叔沉默地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里,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格外深刻。他终究没像白婶那样纠结,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带着长辈的豁达:“枣儿,你打小就有主意。你想好了,觉得行,那就行。贵叔祝你……往后日子顺心,和和美美!”
白婶用胳膊肘使劲捅了贵叔一下,转头看向田枣,眼里还有最后一丝不甘和惋惜:“枣啊,婶知道这话现在说可能不中听,可……可你跟铁蛋,真就这么断了?你们俩可是打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堆儿长大的啊!你爹走那会儿,眼巴巴瞅着他,是把你这闺女托付给他了呀!情分……情分难道就一点不剩了?”旧事重提,空气里弥漫开一丝沉重的苦涩。
这话戳中了田枣心底最深的痛处和怨气。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托付?他把我当自己人了吗?那么大的事,他瞒得跟铁桶似的!他信不过我田枣!他觉得告诉我,我就会坏他的事,就会出卖他!”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煤核身上,语气斩钉截铁:“他既不信任,我何必强求?我田枣就是要找个信我、懂我的!煤核,你信姐吗?”
煤核被田枣眼中的光震慑,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信!我一百个信枣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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