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星的脚步在青石板上顿住。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三日前还飘着糖画甜香的黑石镇,此刻像被抽干了生气——卖糖葫芦的老汉机械地举着糖串,糖壳在暮色里结出冷霜;酒肆前的店小二重复擦着同一张桌子,抹布浸了水又拧干,木桌被擦得泛白;更远处的铁匠铺里,铁锤一下下砸在砧上,火星子溅起又熄灭,竟没有半分热意。
“他们的心跳......”白慕言的尾音发颤,狐耳紧紧贴在发间,“像被线牵着的傀儡。”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小丫头的手背——凉的,比冬夜的井水还凉。
那小丫头仍抱着布娃娃,眼睛直勾勾盯着虚空,胸口却浮起一道淡金纹路,像被刻进皮肤里的微型玉碑。
苏星星喉间发苦。
他见过外域碑奴的记载,却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不是狰狞的怪物,而是被抽走魂儿的活人,在自己的家乡演着永不谢幕的戏。
“噬心香。”白慕言突然吸了吸鼻子,狐尾从袖中滑出,轻轻扫过地面,“这味道混在炊烟里,是用曼陀罗根加腐尸花炼的,闻久了......”她没说完,指尖掐进掌心,“会让人把执念当本命,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不止。”苏晴雪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她指尖弹出一簇丹火,朱雀炉“嗡”地腾空,丹火裹着空气灼烧,竟析出一缕极淡的黑气,“这是外域’碑祭‘的引子。
活人养碑,碑吞活人,最后......“她望着街角重复捶衣的老妇,喉结动了动,”他们会变成碑的养料。“
苏星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传送门里漏出的腐味——原来不是死鱼,是被啃噬殆尽的活人魂魄。
伏羲琴在掌心发烫。
他屈指轻拨,清越的琴音如游龙窜入镇中。
下一刻,全镇百姓胸口的金纹同时泛起红光,六十余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瞳孔里映着同样的金芒,像被按了同一个开关的提线木偶。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检测到“碑心共鸣”,全镇已被炼为“活碑阵”,攻击将引发集体反噬,反噬强度=碑奴数量×当前碑纹强度】
“好个借刀杀人。”苏星星咬着后槽牙笑了,指腹摩挲过琴身的裂痕——这是前日与黑衣人交手时留下的,“打不得,杀不得......那就‘治’。”
神农鼎从袖中飞出,鼎身腾起白雾。
苏晴雪早将备好的情魄丹残渣和静心药雾递来,他接过大口喘了口气,掌心按在鼎沿:“晴雪,控火;慕言,守着鼎口。”
丹火“轰”地窜起。
苏星星额角沁出冷汗——情魄丹本是修复心魂的圣药,残渣里还凝着半分生机;静心药雾能平躁气,两者混合后在神农鼎里翻滚,竟析出缕缕青色药香。
他盯着鼎中逐渐澄清的药液,突然低喝:“慕言,狐火!”
白慕言的狐尾骤然亮起幽蓝火光,轻轻一卷,鼎中药液化为细密的雨丝,随着晚风飘向全镇。
药雨落在小丫头脸上时,她怀里的布娃娃“啪嗒”掉在地上——金纹开始扭曲,像被火烤的蜡。
“醒!”苏星星抱起伏羲琴,指尖如飞挑拨琴弦。
他记得伏羲琴残片补全的“五音生克”里,“角音属木,主生机”。
此刻他摒弃所有花哨,只奏最朴实的“角音破土”,琴音如细针,刺进每个碑奴的心脉。
小丫头突然颤抖起来。
她盯着地上的布娃娃,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青石板上——那是个绣着并蒂莲的布偶,嘴角还留着糖渍。
卖糖葫芦的老汉停下举糖串的手,糖壳“咔嚓”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块桂花糕;捶衣的老妇松开抹布,手抚上心口,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阿囡......我的阿囡......”
镇中心的老槐树下,一个佝偻的身影突然跪了下去。
他的背弯得像张弓,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抠住树根,指缝里渗出血来。
苏星星的琴音一顿——那是镇口卖糖画的老头,三日前他还笑着说:“小友,要个兔子还是鲤鱼?”
此刻老头的金纹正在剥落,他抬起头时,眼里有浑浊的泪,也有鲜活的痛:“我的糖画摊......被他们......被他们......”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苏星星的指尖猛地收紧,琴音里迸出三分锐芒——但见老头胸口最后一线金纹突然暴涨,竟逆着药雨和琴音,要重新钻进他的皮肉!
“星郎!”白慕言的狐耳剧烈抖动,“他体内有......有碑灵!”
苏星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瞥见老头的后颈,一道极细的黑纹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在头皮下蜿蜒如蛇。
而全镇其他碑奴的金纹,也在同一时间泛起妖异的紫芒——他们之前的“苏醒”,不过是碑灵在试探!
“三律战傀!”他在识海大喝。
识海深处的残影骤然睁开眼,手中法诀翻飞,竟在老头头顶凝出一道透明屏障。
与此同时,苏晴雪的朱雀炉已喷吐丹火,将那缕黑纹烧成灰烬。
药雨仍在飘落,琴音仍在盘旋。
苏星星望着老头颤抖的肩膀,突然笑了——虽然慢,但那些金纹终究在变浅,在碎裂。
外域用活人养碑,他便用活人最珍贵的东西破碑——记忆,执念,未说出口的牵挂。
暮色渐浓时,第一声真正的哭嚎从镇东传来。
那是个抱着布娃娃的小丫头,她终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布偶,用沾着泥的脸蹭了蹭它的脑袋:“妈妈说......说布娃娃要......要小心抱......”
苏星星的眼眶发热。
他放下伏羲琴,指腹抹过眼角——这不是认输的泪,是火气,是要把那些外域杂碎连皮带骨碾碎的火气。
老槐树下,卖糖画的老头还在跪着。
他的背慢慢直起来,像抽去了压在身上多年的山。
苏星星望着他颤抖的手,突然想起三日前镇口飘着的糖画香——那时候老头说:“糖画甜,日子才甜。”
此刻老头的手仍在抖,但这次他摸向了腰间的糖画摊。
那里还挂着半块未收的糖画,在晚风里晃啊晃,像颗没化完的糖。
“甜......”老头突然低低呢喃,“日子......该甜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死寂的镇子里激起层层涟漪。
白慕言的狐耳在暮色里抖成一片模糊的雪影,她指尖掐进苏星星袖口,压低的声音带着颤:“星郎......他们的心跳声......像被抽走了线头的傀儡戏。”
苏星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最先撞进瞳孔的是街角那抹灰扑扑的小身影——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墙根,布娃娃的布片在风里晃,她的眼睛大得吓人,却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连他们走近都没眨一下。
更远处,卖糖葫芦的老汉举着糖串的手突然顿住,糖壳“咔嚓”裂开,露出底下半块发硬的桂花糕;捶衣老妇的抹布“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她望着自己红肿的手,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阿囡的尿布......该晒了......”
“醒了!”白慕言的狐尾刷地绷直,幽蓝狐火在指尖跃动,“药雨和琴音起作用了!”
话音未落,镇中心老槐树下传来一声闷响。
佝偻着背的糖画老头“咚”地跪了下去,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抠进树根,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泥地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他的肩膀剧烈抽搐,浑浊的泪砸在青石板上,哑着嗓子喊:“我想起来了......我女儿......被他们抓去祭碑了......”
苏晴雪的丹火在掌心忽明忽暗,她望着老头后颈逐渐消退的金纹,眼眶微微发红:“药引情,音唤忆——你这是在救人,不是破阵。”
“破阵也是救人。”苏星星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望着小丫头终于眨动的睫毛,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只是有些人,非得等到碑压到头顶,才知道喊疼。”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炸响撕裂暮色!
镇中心那方刻着“福泽镇民”的青石碑突然迸裂,碎石如暴雨般飞溅。
一道裹着黑雾的身影从中跃出,他的胸膛上嵌着块巴掌大的金纹碑,纹路扭曲如活物,竟在他心口凝成一只泛着血光的“眼”。
“乱道之徒!”那身影嘶声咆哮,声音像两块锈铁在刮擦,“碑主将至,万灵皆碑!”
话音未落,全镇六十余道金纹同时暴涨。
卖糖葫芦的老汉重新举起糖串,糖壳下的桂花糕“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裹着的黑鳞;捶衣老妇抄起洗衣棒,木头上爬满了蛇形黑纹;连小丫头都站了起来,布娃娃的眼睛突然变成两个血洞,咧开的布嘴发出刺耳的尖笑。
“碑奴围攻!”白慕言的狐耳向后贴紧头皮,她一把将苏星星拽到身后,狐尾卷起三道幽蓝火刃,“星郎退——”
“退什么?”苏星星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神农鼎鼎沿,眼底燃着灼灼金芒,“他们要立碑,我就拆碑;要炼奴,我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带点痞气的笑,“开个专治装神弄鬼的药铺。”
苏晴雪的朱雀炉“嗡”地腾空,丹火裹着最后一剂醒魂汤冲进鼎中。
苏星星咬破指尖,鲜血滴在鼎纹上,三律归一阵在识海轰然运转——这是他耗尽三个月推演的杀招,此刻竟将鼎中火候催到了化神境炼丹师都难以企及的“三息爆”!
“起!”
神农鼎口腾起一道金雾,混着伏羲琴的角音直贯天际。
雾过之处,卖糖葫芦老汉胸口的金纹像被泼了滚水的蜡,滋滋作响着剥落;捶衣老妇的洗衣棒“咔”地断裂,黑纹缩成一缕黑烟被金雾卷走;小丫头怀里的布娃娃突然“哇”地哭出声,她愣了愣,猛地把布偶抱进怀里,用沾着泥的脸蹭它的脑袋:“妈妈说......布娃娃要小心抱......”
碑奴执事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胸膛上的碑眼突然爆出刺目金光,双手结出诡异法诀:“万碑同焚——”
“想自爆?”苏星星的伏羲琴突然震鸣,琴音里混着他前日在厉寒烟记忆中窥见的“噬魂琴”起手式,却被他用系统推演反向炼出“破执音”。
七根琴弦同时绷直,音波如实质金针刺入执事识海,“我偏要你带着执念死!”
执事的七窍渗出黑血,碑眼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望着逐渐清醒的镇民,喉间发出不甘的呜咽:“碑主......不会放过......”
“他要是真有本事,就自己来。”苏星星一脚碾碎执事胸口的残碑,碎碑在他脚下发出类似哀嚎的轻响。
他弯腰捡起小丫头掉落的布偶,替她拍去上面的灰,抬头时,暮色里的眼睛亮得惊人,“从今天起,我苏星星的医馆,专治‘装神弄鬼’。”
“叮——”
神农鼎突然发出清越长鸣。
苏星星转头望去,鼎身的纹路正缓缓转向西北方,像在指引什么。
他摸了摸鼎壁,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昆仑镜残片波动,坐标:碎月湖】
白慕言凑过来,狐尾轻轻扫过他手背:“要去吗?”
“去。”苏星星把布偶塞回小丫头怀里,看她攥着布偶往家跑的背影,嘴角终于勾了勾。
他收起伏羲琴和神农鼎,转身对苏晴雪道:“先回宗交差——”
话未说完,山风突然卷来一阵冷肃的法诀波动。
三人同时抬头。
暮色中,十三道身影踏着剑光破云而来,为首者腰间悬着玄铁令牌,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是宗门禁地的执法弟子。
为首的执法长老指尖凝着雷光,声音像冰碴子砸在石板上:“苏星星,你私闯外域阵眼,擅动上古神器......”
苏星星的笑意渐收。
他望着执法长老身后翻涌的云,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碎月湖底瞥见的那道镜光。
西北方的风卷着莫名的腥气扑来。
而山门外,归宗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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