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笔挺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推开车门，步履匆匆，径直走到杜兆国面前，递过一份文件，同时朝那紧张得脸色发白的排长微微颔首。
“陈专员。”杜兆国睁开眼，接过了文件。
被称为陈平专员的男人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地在戴华、老王和小晨身上扫过，没有停留，没有审视，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可以解读的情绪。
“上车吧。”陈平对杜兆国说，语气简洁，“车直接去大院，这边我来处理。”
杜兆国也不客气，带着戴华三人坐上了伏尔加。车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喧嚣。轿车平稳地掉头，越过冰冷的栏杆，无声地汇入了通往京城心脏的宽阔大路。
车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酷寒形成两个世界。戴华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标语、灰色的水泥建筑、空寂无人的街道，在昏黄的路灯下飞速掠过，都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恍如隔世。
他知道，自己正被这辆黑色的轿车，载向这场风暴真正的风眼。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大门紧闭、戒备森严的大院。门口持枪的哨兵无声敬礼。院子里种满了高大肃穆的松柏，即使在严冬，也透着一股沉郁的深绿。几栋线条硬朗、带着明显苏式风格的办公楼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只有零星几个窗口透出昏黄的光，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眼睛。
陈平领着他们走进其中一栋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沿着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楼梯上到二楼，在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办公室门口停下。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办公室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朴素。一张巨大的、擦得锃亮的红木办公桌占据了大半空间，两排顶到天花板的深色书柜塞满了书籍文件，一套同样硬朗的沙发和茶几摆在待客区。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坐在台灯下看文件，灯光勾勒出他清瘦而轮廓分明的侧脸。听到动静，他抬起了头，目光越过走在前面的杜兆国，如同实质般，直接落在了戴华身上。
“你就是戴华？”老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镜，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仔细地端详着戴华。
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这个人，就是帮杜兆国压下徐闻天那件事的幕后人物。
“首长好。”戴华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声音有些发紧。
“坐吧。”老人指了指沙发，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家常，“兆国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小同志，你这次，可是捅了个不小的马蜂窝啊。”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责备，平铺直叙。
杜兆国在一旁微微欠身：“首长，这事儿不怪他。是我们的人没做好。”
“我没怪他。”老人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戴华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年轻人有胆识，是好事。就怕有胆无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们在农机厂遇到的那伙人，背后是赵家。”
赵家。
当这个名字从老人平静的口中说出时，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了，连时间都停滞了一瞬。
戴华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当然知道赵家意味着什么。那是盘踞在这个国家权力金字塔顶端数十年的庞然大物，根系深扎，枝繁叶茂，其阴影足以笼罩一切。
“最近，赵家的一些人，有些不太安分。”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对一号的一些决策，公开提出了些……不同的看法。”
戴华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冷汗浸透。
他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派系倾轧或利益争夺了。这是最高层级的、足以撼动根基的博弈。红星农机厂那个不起眼的公文包，不过是这场即将掀起的滔天风暴中，一个被偶然卷入的小小漩涡。而他，一个无足轻重、只想苟命的穿越者，竟阴差阳错地被卷了进来，成了漩涡中心的一片落叶。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戴华脑中疯狂闪现。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斗？拿什么去跟一个即将挑战国家最高权威的庞然大物斗？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卷入深海漩涡的蚂蚁，渺小，无力，随时会被无形的巨力碾成齑粉。
就在这巨大的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他脑海中那个沉寂的、冰冷的机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突兀地响起。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虚无的意识之海。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推演赵家的最终结局。
几乎在念头形成的同时，一股庞大、冰冷、毫无感情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他的意识。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结论。像是在翻阅一份早已被命运书写完毕的终审判决书。
【推演目标：赵家。】
【状态分析：根基已腐，核心崩坏，内部派系林立，离心离德。】
【外部环境：已触及权力核心红线，失去最高层信任，清算程序已启动。】
【最终结论：目标名存实亡。无需任何外力干预，其政治生命和社会存在，将于29天内彻底终结，从历史中抹除。】
……29天。
戴华猛地睁开眼。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都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
赵家，这个在他眼中需要仰望、根本无法对抗的庞然大物，原来早已是一具死而不僵的尸骸！它此刻的张牙舞爪，不过是死亡前最后、最剧烈的痉挛！
而他戴华，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这棵从根子里烂透的参天大树，在它自己无法挽回的腐朽重力下，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