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出奇的平静。
“该做的，已经做了。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消失，从所有人的视野里消失。”
戴华需要变回那个无人瞩目的普通人，回到那个偏僻的角落。唯有如此，当真正的风暴席卷而来时，才不会被第一个卷进去。
离开的过程，顺利得反常。似乎没人阻拦，也没人留意他们的去留。当吉普车颠簸着驶入临县地界，窗外熟悉的土路和白杨树扑面而来，王建国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弛地瘫在座位上。
“还是自己家好啊！连空气都顺溜！”他嚷嚷着。
戴华心头却压着一块石头。
回到临县的第三天，一纸调令，如同平地惊雷，直接送到了戴华手里。
红色的抬头，烫金的国徽，下面是冰冷的打印体命令。看清上面的文字时，戴华不由得愣了一瞬。
任命：戴华同志为远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反贪调查组组长，王建国同志、张晨同志为副组长，即刻赴任。
王建国凑过来瞄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狂喜：“组长？老大！我们这是……升官了啊！还是纪委！专门查干部的！这……”
戴华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远东省？
那个地方，不正是赵家的“龙兴之地”吗？赵家老爷子就是从那里发迹，几十年经营下来，整个省早就被渗透得如同铁桶一般。去那里搞反贪？
更让他心底寒气直冒的是，杜兆国还在京城。这份调令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没有任何铺垫，没有只言片语的沟通。
赵家的反扑，已经开始了吗？是他们动用了关系，想把自己这些人骗到他们的地盘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捏死？还是说……这是更高层面的意思？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他们三人而言，前路都已是万丈深渊。
“老大……这……”张晨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他也想到了那个关键。
戴华慢慢地，将那张沉甸甸的调令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
“收拾东西。”他说。
“啊？”王建国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尽。
“我说，收拾东西。”戴华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国家需要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戴华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瑟景象，脑子里一刻不停地盘算着。
此去，无兵无援。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扎根几十年、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集团。
对方在明处是官，在暗处是匪。而他们，才是那个闯入者，那个孤立无援、暴露在枪口下的靶子。
“到了那边，记住一点。”
戴华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谁也不信，只信我们自己。”
王建国和张晨同时看向他。
“任何人。”
戴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穿透车厢的铁一般的寒意，“无论他表现得多么热情，多么友善，都可能是敌人。我们是去反贪的，不是去交朋友的。”
“呜.....”
火车拉响一声凄厉的长鸣，缓缓驶入了远东省省会——奉城的站台。
刚走出出站口，戴华就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站前广场上，赫然停着一溜锃亮的黑色伏尔加轿车，排场十足。车队前，站着一排干部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那种官场上常见的、标准化的热情笑容。他们显然在等候什么重要人物。
当中年男人看到戴华三人提着简单行李走出闸口时，他身旁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快步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灿烂”了，他迈开步子，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哎呀呀！可是京城来的戴组长？一路辛苦，辛苦了！”他伸出双手，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握戴华的手，“我是省办公厅副主任，刘振。奉省委领导的指示，特地来迎接三位！”
好大的阵仗。一个办公厅副主任亲自带队，这面子给得不可谓不足。
戴华看着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心头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他知道，这是第一道考题，也是第一口蜜糖包裹的陷阱。如果他伸出手，握了，坐上了对方的车，接下来必然是接风宴，必然是觥筹交错，必然是称兄道弟的“亲近”。他们要的，不是一个真正的反贪组，而是一个可以被他们操控的提线木偶。
戴华的手垂在身侧，纹丝不动。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刘振一眼，目光便越过他，投向广场一侧那个竖着公交站牌的方向。
“我们自己有安排。”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略显嘈杂的广场上，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刘振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脸上那程式化的热情笑容，瞬间消失。
“戴组长，这……车都安排好了，领导还在宾馆等着给三位接风洗尘呢……”刘振试图挽回局面，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戴华却连眼神都懒得再给他一个，径直对身后的王建国和张晨道：“走，先去单位报到。”说着，他拎起行李，迈开步子，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王建国和张晨微微一愣，随即立刻跟上，一左一右，如同两座铁塔般护在戴华身侧，三人形成一个稳固而沉默的三角阵型。整个过程，他们再未向刘振那边投去一瞥。
三道背影，在空旷的站前广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身后，刘振那张堆笑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像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只剩下阴鸷。周围那些来迎接的干部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看热闹，迅速转为尴尬，最后定格为一种被当众打脸的羞愤。
一个跟班凑到刘振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刘主任，这……也太不识抬举了！算个什么东西！”
刘振看着戴华三人挤上一辆喷着黑烟的破旧公交车，车门哐当关上，摇摇晃晃地驶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伸出去的那只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