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不懂规矩。”他冷笑一声，将擦过的手帕随手扔在地上，“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他。”他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噤若寒蝉的手下，声音不高，却透着股浸入骨髓的狠劲儿：“走，回去。明天，给我们的新组长，备一份‘厚礼’。”
哐当——哐当——
破旧的公交车在七十年代末奉城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剧烈颠簸，铁皮车厢呻吟着，仿佛随时会散架。
王建国和张晨一左一右紧挨着戴华站着，脸色都像刷了一层灰浆。本可以坐上窗明几净的伏尔加，如今却在这人挤人的铁罐子里摇晃，这刻意的落差感，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
一个多小时后，公交车终于在“省委大院”站停下。
三人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站在了省纪委那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大楼前。大楼沉默矗立，门口高悬的国徽在略显阴沉的天空下闪着冷光，两旁松柏苍翠，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这股威严在他们踏入办公厅门槛的瞬间，便荡然无存。
门口引导员的名字叫做李强，看到戴华等人到来的时候，本来还是笑脸相迎，可一听说是纪检委的，瞬间耸拉个脸。
“纪检委的？等着吧，领导还在开会，等开完会会有人接待你们的。”
半晌，等到那太阳落山，正主才算出现。
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踱了进来。他胸前别着的牌子清晰地写着：副主任，马文才。
李强一见来人，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腰也弯了几分：“马主任，您开完会了？辛苦辛苦！”
马文才随意地摆摆手，看都没看李强一眼，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戴华三人身上溜了一圈，带着一种估量货物价值的审视。
“我就是专门负责给你们安排工作的。哎呀，事情多，来晚了点，别介意啊。”他嘴上说着抱歉，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歉意，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跟我来吧，办公室都给你们预备好了。”
王建国和张晨紧绷的脸色稍微松动了一点。也许，下面的人狗眼看人低，领导还算讲点规矩？
但戴华的心，却直往下沉。他捕捉到了，马文才在说出“办公室”三个字时，嘴角那丝一闪而过的、向下撇动的讥诮。那不是笑。
马文才领着他们，没有走向主办公楼敞亮的大厅，反而拐进一条光线昏暗的长廊，七绕八绕，竟绕到了大楼背面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里的路灯坏了大半，光线越发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垃圾腐败气息。越往里走，越显得荒凉破败。
最后，马文才在一扇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喏，到了。”
他用皮鞋尖随意地踢了踢门框，“这就是你们反贪组的办公室。”说完，他甚至懒得用手，直接抬起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砰”地一声，粗暴地踹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浓重呛鼻的灰尘混合着霉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扑面而来，呛得王建国和张晨连连后退，捂住口鼻咳嗽不止。
门后，根本不是什么办公室。
那是一个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旧仓库。蛛网密布，杂物堆积如山，厚厚的尘土覆盖了一切，角落里甚至能看到老鼠窜过的痕迹。别说办公，连个能干净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马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建国的声音此时有点颤抖，多多少少王建国也算个老人精了，但是马主任这个态度，还是让王建国气得不轻。
马文才用小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耐烦。
“什么什么意思？现在单位里房间紧张得很，暂时就只能委屈一下你们了。”
他环顾着这间散发着衰败气息的仓库，仿佛在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自己动手，收拾收拾，不就能用了嘛。年轻人，要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要怕吃苦嘛。”
“这叫吃苦？这他妈就是羞辱！”张晨也按捺不住了，双目圆睁，额角青筋跳动，“我们是省委派下来的专案组！不是来收破烂的！”
“哎——注意措辞！”
马文才皮笑肉不笑地拉长了调子，“这都是组织上的统一安排。哦，对了，差点忘了。”
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你们组里的人员呢，也给你们配齐了。后勤的老钱，年纪大了点，还有点哮喘，你们多照顾照顾。档案室的小李嘛，人老实，就是脑子转得慢点。还有保卫科的老周，上个月刚崴了脚，行动不太方便……”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王建国和张晨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老弱病残。
这哪里是配备干部？
这分明是塞过来一群累赘和眼线！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羞辱！这就是刘振口中所谓的“大礼”。一份让他们寸步难行，让他们彻底沦为奉城官场笑柄的“厚礼”。
“你们……欺人太甚！”王建国气得嘴唇哆嗦，热血上涌，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揪住马文才的衣领。
“建国。”戴华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很平，却像一道无形的铁闸，瞬间卡住了王建国暴怒前冲的势头。
王建国的动作僵在原地。他猛地回头，看向戴华。那张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涟漪。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戴华走到仓库门口，朝那片狼藉里扫了一眼，然后转过身，面对着马文才，语气平淡无波：“辛苦马主任了。”
马文才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
戴华接着说：“不过，这个地方，我们用不了。”
“用不了？”马文才的眉毛高高挑起，带着嘲弄，“这可由不得你们挑三拣四。”
“我们是纪委调查组。”
戴华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办的是案子，不是来搞卫生搞基建的。没有桌子，我们怎么记录、怎么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