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一武,一唱一和。
一个笑呵呵地给你指路,一个面无表情地当场挥刀。
这哪里是两个新来的领导?
这分明是两尊踏进奉城官场的,活阎王。
戴华看着眼前这群瞬间变得温顺无比的绵羊,将文件袋收好,靠回了椅背。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冷风灌了进来,让在座的官员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杜兆国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好了,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大家手头的工作都不少,先回去吧,稳住人心,把业务抓好。奉城要发展,离不开各位的努力。”
他这番话,像是给了众人一个台阶。
大家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却又不敢动得太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互相瞟着,脚步虚浮地朝门口挪去。
经过杜兆国和戴华身边时,一个个都把腰弯得更低,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杜兆国才转向戴华,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压低声音:“你这刀,够快的。”
“杜书记的锤子,也够重。”戴华的表情松弛下来,嘴角微微上扬,“没有您这当头一锤,我这刀递出去,他们未必肯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一场戏,配合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会乱一阵子。”
杜兆国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你这边审,我那边安抚。分工合作。”
“明白。”戴华点头,“先拿住王浩德,把宏发建材的案子坐实。他是条大鱼,嘴里肯定还叼着几条小鱼。”
“好,需要市委出面的,随时开口。”杜兆国的承诺掷地有声。
他拍了拍戴华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强大自信。
戴华目送他离开,然后才将视线投向一直站在墙角,如同雕塑般的警卫员。
“把王局长,带到纪委三号审讯室。”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是!”
警卫员一个立正,转身走向休息室。片刻后,王浩德被带了出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嚣张气焰。
警卫员的手只是虚扶着他的胳膊,他却像是被拖着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戴华没有再看他,径直穿过走廊,先行一步。
市纪委的审讯室在办公楼的地下。
阴冷,潮湿。
墙壁是灰色的,只刷了最简单的水泥。
头顶一盏光秃秃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毫无温度的光。房间里只有一张铁桌,两把椅子,固定在水泥地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戴华进来时,王浩德已经被按在了椅子上。
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微胖而佝偻的轮廓。
戴华没有坐下,也没有立刻开口。
他绕着桌子,不紧不慢地踱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王浩德的心尖上。
压抑的沉默在空气中发酵,比任何严厉的喝问都更具威力。王浩德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这单调的声响中,一寸寸被腐蚀,瓦解。
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抬头,声音沙哑:“戴书记,宏发的案子……我说,我全都说!那三十四万,我一分没动,我……”
“不急。”
戴华停下脚步,站在他对面,双手撑在冰冷的铁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目光平静,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王局长,先不说建材的事。”
王浩德愣住了。
不说这个?那说什么?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跟不上戴华的节奏。
戴华看着他茫然又恐惧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家常。
“去年,南郊靠着铁路那块地,你还有印象吗?”
轰!
又是一道惊雷,在王浩德的天灵盖上炸响!
南郊的地!
那件事比宏发建材的案子隐秘百倍!当时他做得天衣无缝,所有手续都走了正规流程,只是在评估环节动了手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按规定,那块地应该公开挂牌拍卖。最后,却协议转让给了一个港商。”戴华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是一把锥子,一下下凿开王浩德记忆深处的秘密。
“港商姓李,对吧?价钱,比市场价低了至少四十万。”
王浩德的呼吸骤然粗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看着戴华,那眼神里已经不只是恐惧,而是惊骇。
戴华仿佛没有看到他濒临崩溃的表情,继续慢条斯理地往下说。
“李老板出手很大方。”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某个细节。
“一根大黄鱼,是这个说法吧?”
王浩德浑身剧烈一颤,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个身子,又被手腕上的束缚死死拽住。
“你……你胡说!没有!根本没有这种事!”
他的否认,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哀鸣。
戴华终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王浩德。
“藏得挺好。”
他轻声说。
“你老家祖宅,院里东屋,正堂那根房梁上。”
王浩德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戴华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割得粉碎。
“从东往西数,第三个卯榫接口。接口里有个缝,金条就塞在那儿。为了防潮,你还用油布包了好几层。”
戴华看着他,淡淡地问。
“王局长,我说得对不对?”
王浩德彻底不动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眼里的光彩却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没有了挣扎,没有了咆哮,甚至没有了恐惧。
王浩德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宏发建材的事,好歹还有账目往来,有经手人,有迹可循。
可祖宅房梁上的金条,是他亲手藏的!天知,地知,他知,再无第四个人!
这个姓戴的,难道是鬼神吗?
他不是在审问自己。
他是在宣判。
王浩德身体一软,彻底瘫在了椅子上,像一滩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