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兆国最后拍了板。
“行动代号就叫‘钓鱼’。”他站起来说道。
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这些全是骨干,每个人什么来路、什么脾气,他心里都门儿清。现在要找的,是能扛得起这台戏的“台柱子”
得是块老姜,扔进人堆里找不着,但真要演起来,连自己家老婆都认不出来。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角落。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低头擦眼镜片,动作慢条斯理,好像周围吵吵嚷嚷都跟他没关系。
刘腾。大家都叫他老刘。全局最不显眼,但也最藏得深的侦查员。
“老刘。”杜兆国喊了一嗓。
刘腾把眼镜戴回去,站起身。镜片后面那双眼平静得像没事人:“到。”
“这个‘大老板’,你来演。”
没有犹豫,没问为什么,老刘只回了一个字:“是。”
干脆得像只是被叫去食堂打饭。
会后,俩人钻进一间临时借用的小办公室戴华跟刘建国。这地方转眼就成了“大老板速成班”。
戴华没急着讲戏,先递了根烟给老刘,自己也点上。
烟雾绕着呢,他开口问:“刘叔,咱俩得唠明白,你要演这人,不是普通有钱人。得是啥样的?”
老刘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有钱,但来路不正。所以横,也虚。”
“接着说。”戴华来了兴趣。
“这种人最会看人下菜。对下边的人,吆五喝六,眼都不带抬的。但对差不多的,或者他摸不清底细的,装客气,实则拼命试探。”
老刘弹了弹烟灰,又补了一句:“他不可能跟你聊家长里短,三句不离钱。谈钱的时候抠搜得很,显得自己特精明。可真到要掏钱了,又得摆出一副‘钱是王八蛋,没了再赚’的架势。”
戴华笑了。
和聪明人干活,就是省口水。
“没错,但还不够。”戴华把烟摁灭,“咱们给这‘大老板’编个底。广东来的,最早那批下海捞钱的。说话得带点口音,不用太正,偶尔夹几句粤语。像‘冇问题’‘几多钱’这种,显得真。”
戴华站起来,开始比划:“你看,他走路不像咱们这样四平八稳。得稍微外八,身体往前倾,老是急急忙忙的,好像永远赶着去签下一个大单。”
他边说边演,整个人的劲儿一下子就变了刚才还是个淡定的年轻人,一转眼就成了浑身冒铜臭、斤斤计较的生意人。
刘腾一眼不眨地看,不是光听,是在吃进去。
“衣服绝不能穿咱这种干部服。得要一套的确良白衬衫,现在最时髦的尖领。裤子是喇叭裤,线烫得笔直。皮鞋得三接头,擦得锃亮。”
戴华越说越细:“手不能空。得拎个从香港弄来的公文包,里面不用放文件,塞几沓报纸撑个型就行。”
“最关键的是谈判。”戴华坐回来,身体往前压,盯着老刘的眼睛:“李槐的人来了,你绝不能急。他肯定会试探你。问你钱哪来的、货怎么出。你不能全说真,也不能全说假。”
“那咋说?”
“你就说,是替南边的老板收的,老板要得急。钱,全是现金。至于货怎么出……”
戴华冷笑一声,“你就笑,反问他,兄弟,咱们捞偏门的,问这么细,不合规矩吧?”
他语气又冷又老道:“记住,你得让他觉得,你比他还黑、比他还懂行。你要压住他的气场。”
一整个下午,戴华都在给老刘“说戏”。
从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到谈判桌上可能冒出来的每一个问题,和几十种应对方法。
老刘起初只是听,后来跟着模仿。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好像换了魂。
当他用带着点蹩脚粤语的口音,叼着烟斜眼问戴华“老细,你啲货,保唔保真噶?”的时候,戴华知道:妥了。
这“大老板”,演活了。
一切就绪,只等鱼上钩。
戴华给刘腾搞来的那身行头,是从一个专门做倒爷生意的“朋友”那儿弄来的。
老刘拿到衣服就试穿,白衬衫的领子尖得有点戳脖子,他扯了扯:“这领子也太尖了,穿着有点别扭。”
戴华拍了拍他的肩:“别扭才对!这就是时髦,你看那些广州老板,都穿这样的!”
老刘又试喇叭裤,腰围有点大,王三找了根棕色皮带给他系上,老刘对着镜子转了圈,挠挠头:
“这裤子也太宽了,走路不得绊着?”
“要的就是这范儿!”戴华帮他拽了拽裤腿。
“你走两步试试,身子往前倾点,外八字打开点对,就这感觉,像赶时间签单的样儿!”
然后就是擦皮鞋。
老刘找了鞋油和一块猪皮,坐在小办公室里擦了一下午。
一开始擦得不够亮,戴华蹲在旁边看:“刘叔,得用劲蹭,要亮到能照出人影才行!”
放风的事,是戴华亲自办的。
“听说了没?广东来个姓刘的大老板。”
“手里全是现钱,要收一批‘硬货’。”
“路子特别野,点名要跟能拍板的人谈。”
这风不大,但吹得准,专往李槐那类人的耳朵里钻。
李槐这种刀口舔血的人,对钱的嗅觉比狗灵,对风险的警惕性也比谁都高。他一定会派人来试探。
见面地点定在城西的红星国营饭店。
地方偏,人也杂,适合谈这种事。
戴华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他没直接上二楼包间,而是在一楼大堂靠窗位置坐下。
这儿正好能瞅见楼梯,上下下的人都能收眼里。
他点了碗阳春面,慢悠悠拿筷子挑着,一口没吃。耳朵却竖得老高,过滤着周围乱哄哄的人声,捕捉所有有用的动静。
饭店里飘着一股饭菜、汗味儿和廉价白酒混在一起的怪味。穿白大褂的服务员端着盘子扯嗓喊号,食客有划拳的、吹牛的、发牢骚的,声音嗡嗡响成一片。
可就在这片嘈杂声中,戴华听到了他想听的脚步声。
两个人。一个步子沉,落地扎实。另一个轻得多,带着种刻意的小心。
他不动声色地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又抬头看了眼二楼包厢的方向.
戴华心里清楚:李槐的人来了。
他眼皮都没抬,用余光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寸头,后面跟着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