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槐的人。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楼梯口再次响起脚步声。
这次,是刘腾。
他穿着那身时髦的行头,身体微微前倾,夹着那个崭新的公文包,脚下的三接头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嗒嗒”作响。他没有看大堂里的任何人,径直上了楼,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成了。
戴华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面已经坨了,毫无味道。
二楼,“迎春亭”包厢。
刘腾推门进去时,那个寸头男人已经坐在桌子旁,面前放着一杯没动的茶水。
刘腾没看他,自顾自拉开主位的椅子,把公文包“啪”一声放在桌上,然后慢悠悠坐下,从兜里摸出烟和火柴。
“啪嗒。”火柴划着,他点上烟,深吸一口,对着天花板吐出。
整个过程,他没说一个字。
包厢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还是那个寸头男人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老板,从南边来?”
刘建国斜了他一眼,像是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他没回答,反而用带着广式口音的普通话说:“你是李槐?”
“我不是。”寸头男人摇头,“槐哥忙。派我来跟刘老板先聊聊。”
“哦?”刘腾拖长了音调,夹着烟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这么说,你就是个传话的?那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浪费我时间。”
他作势就要起身。
“刘老板!”寸头男人急忙开口,身体微微前倾,“我们槐哥有规矩。第一次见面,得先摸摸底。”
刘建国重新坐下,冷笑一声:“摸底?你想摸什么底?我的钱,还是我的路子?”
“道上的规矩,货款两清。刘老板带了多少诚意来?”寸头男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公文包。
“诚意?”刘建国笑了,笑声很短,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几多钱,不是你该问的。你只要告诉你老板,我只要现货,有多少,吃多少。”
他伸出两根手指,“但有两条。第一,货要保真。第二,我只跟他一个人谈。”
寸头男人沉默了。他被这股气势压住了。眼前这个广东老板,不按常理出牌。他既不吹嘘自己的实力,也不急于看货,反而处处透着一股“你高攀不起”的傲慢。
他又试探着问:“刘老板,这批货,您打算怎么出手?量可不小。”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也是戴华预设的陷阱。
刘腾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地说:“兄弟,咱们捞偏门的,问这么细,坏规矩吧?”
一句话,像一把冰锥,扎进了寸头男人的心里。
他彻底没话了。对方不仅懂行,而且比他们更“黑”,更懂这里的生存法则。再问下去,就不是试探,而是挑衅了。
“我明白了。”寸头男人站起身,态度已经变得恭敬,“刘老板的话,我一定带到。我们槐哥,会尽快给您答复。”
刘腾“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
寸头男人带着手下,快步离开了包厢。下楼时,他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戴华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动了动。
他没有立刻离开。他耐心地等了十分钟。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
刘腾走了出来。他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不耐烦。他下楼,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堂,走出了饭店。
戴华这才放下筷子,在桌上留下几张毛票,起身离开。
七拐八绕,穿过两条散发着馊水味的昏暗巷子,戴华在一处废弃的公共厕所后停下。
刘腾正靠在斑驳的墙上,哆哆嗦嗦地划着第三根火柴,才终于把烟点着。他狠狠吸了一口,但夹着烟的手指,依然在轻微颤抖。
刚才在包厢里那个叱咤风云的广东老板,此刻踪影全无。
戴华从阴影里走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刘腾吓得一哆嗦,烟都差点掉了。看清是戴华,他才长出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华哥,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吓死我了!”
“演得不错。”戴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评价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活脱脱一个过江龙。”
“还演……我腿现在都还是软的。”刘腾苦着脸,又猛吸一口烟,“万一他们当时就翻脸,我……”
“他们不敢。”戴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越是拿他们不当回事,他们就越把你当回事。”
他顿了顿,看着刘腾苍白的脸,“你刚才问他,是想摸你的钱,还是你的路子。这句话,问得很好。”
刘腾一愣,那是他紧张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这句话,直接把他们的底牌掀了。”戴华解释道,“他们既想要钱,又怕你是黑吃黑的路子。你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那……那他们会上钩吗?”刘腾还是不放心。
“会的。”戴华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张口就要吃掉他们所有的货,这么大一块肥肉,李槐就算撑死,也得张嘴吞下去。”
他拍了拍刘腾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回去好好睡一觉,重头戏,还在后头。”
刘腾看着戴华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捏了捏还有些发软的大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不知道,戴华的平静之下,是一盘已经计算到每一步的棋。
城西,一家名为“静心茶馆”的二楼雅间里,檀香袅袅。
一个穿着对襟唐装,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的中年男人,正闭目养神。他就是李槐。没有想象中的满脸横肉,反而有几分儒雅,只是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开合间,精光四射。
寸头阿勇站在他面前,躬着身子,大气不敢喘。
他把刚才在饭店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甚至连“刘老板”的语气和眼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槐手里的核桃停止了转动。
他睁开眼。
“哦?他说,问这么细,坏规矩?”李槐的声音很慢,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