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黑影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又试图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休想……从我这儿……问出半个字！”
声音因为挤压而变调，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顽固的恨意。
“有种，你就杀了我。”
戴华仿佛没听见。
他脚下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既不加重，也不减轻，只是稳稳地压着，像一枚钉子，将这只凶悍的猎物牢牢钉在原地。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怒气，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对付这种亡命徒，愤怒是最没用的情绪。
疼痛和死亡的威胁，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你越是折磨他，他越是觉得自己像个烈士，反而会激起他那点可悲的骨气。
戴华缓缓蹲下身，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了黑影的头边。
“刺啦——”
金属搭扣被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他慢条斯理地从袋子里抽出一份泛黄的卷宗，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毛糙。
他没有看地上的黑影，只是专注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似乎那上面记载着什么极有趣的故事。
窗外的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明暗交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捉摸不定。
“李槐。”
戴华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脚下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硬了。
那是一种不同于反抗的僵硬，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黑影甚至忘记了呼吸。
李槐……
从香港逃亡回大陆的人….
他怎么会知道？
戴华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用卷宗的边角，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后脑。
“三个月前，在九龙抢劫金店还造成了十三死九伤。”
戴华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复述一份报纸上的旧闻。
“回到大陆后想销赃便认识了赵启明。”
“很不错。”
这不是赵启明的事！
“可惜，”戴华话锋一转，将那份卷宗翻到某一页，展示在黑影的眼前，“李槐最近刚刚栽到我手里，你这马上就要跟他关在一起了。”
“哦，对了，赵启明也是我送进去的，就在这奉城。”
“怎么不说话，我再告诉你，现在李槐跟赵启明的案件已经并案处理，要不是赵家上面有人，那小子现在早被枪毙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赵启明的一条狗，一条随时可以为主人牺牲的恶犬。
那么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不，他连蚂蚱都算不上。
他只是蚂蚱腿上沾着的一粒泥，随时会被毫不犹豫地弹掉，用来断尾求生。
一旦李槐的案子被彻底掀开，赵启明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
这个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
然而，他已经被抓了。
这个念头让他坠入无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两名穿着制服的卫兵端着枪冲了上来，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两人都是一愣。
当他们看清踩着人的是戴华时，立刻收起了戒备的姿态，快步上前。
“戴同志！”
“楼上的动静我们听见了，你没事吧？”
戴华抬起头，脚依然没有从黑影的背上挪开。
“我没事。”他平静地问，“外面的火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卫兵立刻立正回答：“报告！已经控制住了！外围的两处火点都已经扑灭，没有蔓延开。”
“很好。”戴华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黑影，然后对那个年轻些的卫兵说。
“你，现在去一趟保卫处。”
卫兵挺直了胸膛：“是！有什么指示？”
戴华将手里的卷宗重新塞回档案袋，站直了身体。
“去把杜局请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让他把派出所的同志也一起带过来。”
两个卫兵都有些意外，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他们的经验里，抓到这种人，通常都是直接带回保卫处，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什么时候需要劳动派出所了？
戴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告诉杜局，人抓到了，活的。”
“另外，时代不同了。”
他拍了拍档案袋上的灰尘，目光扫过地上的黑影，也扫过两个卫兵。
“我们现在是正规单位，办案子也要讲规矩，不能再搞以前那些野路子了。”
“人证、物证，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做成铁案。”
那个卫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是！我马上去！”
说完，便转身快步下了楼。
卫兵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这种死寂，比刚才的打斗更让人窒息。
年长的卫兵依然持枪警戒，但他的目光也时不时瞟向地上的黑影，带着几分审视。
戴华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垂眼看着脚下这个已经蜷缩成一团的人，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工的艺术品。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消防人员的呼喊，以及木头燃烧殆尽后发出的噼啪轻响，像是在为这场闹剧奏响尾声。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不断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趴在地上的黑影，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恐惧。
戴华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重锤，把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砸得粉碎。
李槐、赵启明、并案处理……
无论他说不说，赵启明都不会放过他。
唯一的生路，似乎就是……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我……我都说……”
黑影费力地撑起上半身，绝望地望着戴华。
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先前的凶狠，只剩下乞求。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颤抖着问，“李槐……赵启明……都是栽在你手里？”
戴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赵启明敢出来，放出消息说自己去了南美，你觉得我回信吗，你觉得我不会怕他报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