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城市局的电话铃声尖利地撕破了午后的沉闷。
杜兆国皱着眉抓起听筒,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快:“喂?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传来,带着京腔特有的韵味:“请问,是奉城市局的杜兆国同志吗?”
杜兆国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专线电话,对方来头不小。
他立刻端正了态度:“我是,您哪位?”
“我姓赵。从京城打来的。”对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汪深水,“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小子,赵启明,又给各位添麻烦了。”
杜兆国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赵家。
他下意识瞥了眼窗边的戴华。那人正望着院里的老槐树,对这通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电话似乎毫不在意。
“赵启明涉嫌......”杜兆国试图用官方辞令,舌头却不太听使唤。
对方打断了他,语气依然平稳:“杜局长,规矩我懂。犯了法,就该依法办事。我打这个电话,不是说情,更不是施压。”
杜兆国没作声。他明白,真正的大人物从不需要把“施压”二字说出口。
“家里老爷子想见见戴华同志。聊几句。”
来了。杜兆国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对方直接点名戴华,这是要绕开所有程序,把事拉到私人层面解决。
他握话筒的手指关节发白,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戴华同志...正在办案,恐怕...”
“杜局长。”对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不是威胁,而是居高临下的告诫,“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就想见见戴华同志。你们可以带人来,所有安排我们负责。时间地点,你们定。”
话说得客气,却不容拒绝。
挂断电话,杜兆国像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戴华,急得在办公室里打转。
“不能去!绝对不行!”他压低声音,像头焦躁的困兽,“戴华,你听我说,这不是吃饭喝茶,是鸿门宴!赵家在京城什么地位?盘根错节!你一个人去,他们有千百种方法拿捏你!让你有理说不清!”
戴华转过身,拿起杜兆国的茶缸,给自己倒了杯水。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们这是釜底抽薪!”杜兆国越说越激动,“他们不敢在奉城乱来,就想把你弄到他们的地盘上!这事必须上报!让陈平专员去谈!这是规矩,也是保护你,明白吗?”
戴华喝了口水,温热的感觉驱散了秋凉。
他把茶缸轻轻放下,“当”的一声打断了杜兆国的絮叨。
“杜局。”戴华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静了下来,“我去。”
“你...”杜兆国气得差点跳起来。
“老爷子要见我,如果去的是陈专员,他想说的话就不会说了。”戴华看着杜兆国涨红的脸,眼神平静,“有些棋,得和对手当面下。”
杜兆国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戴华想的和他想的,可能从来就不是一回事。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规律的“哐当”声,像首永无止境的催眠曲。
车厢里光线昏暗,多数旅客已经睡去。对面的张晨坐立不安。
“华哥,”张晨终于忍不住前倾身子,压低声音,“这次去京城...真没问题吗?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戴华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张晨年轻而紧张的脸上,淡淡一笑:“当然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们去干什么?”
张晨被噎得说不出话。
戴华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张晨听:“赵家那位老爷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赵启明是条死鱼,救不活了。他现在想的不是救鱼,是保住整口鱼塘不被掀翻。”
“所以他才要见你?”
“对。”戴华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想看看,要掀他鱼塘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是愣头青,还是过江龙。他也想告诉我,这鱼塘水很深。”
火车汽笛在夜空中长鸣。
戴华闭上眼睛。他此行的目的,杜兆国不懂,张晨不懂,赵家那位老爷子,也未必全懂。
第二天清晨,火车在晃动中驶入京城车站。
站台喧嚣,人潮涌动。戴华和张晨随着人流下车,带着一夜的疲惫。
还没站稳,一个穿崭新蓝色中山装的年轻人径直走来。
他没有询问,也没四处张望,目标明确地停在戴华面前。
“是戴华同志吗?”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嘈杂中异常清晰。
戴华点头。
“车在外面,请跟我来。”
年轻人做个“请”的手势,没有半句废话,转身带路。
张晨下意识握紧藏在衣内的拳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戴华却像在自家院里散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站外停车场。在周围灰扑扑的解放卡车和自行车海洋中,格外醒目。
司机拉开车门,年轻人示意他们上车,自己坐上副驾驶位。
车子平稳驶入京城街道。
戴华看着窗外掠过的灰色建筑和高大牌楼,古老与新生在这城市交织。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国营酒店前。
酒店大楼方方正正,是典型的苏式风格。
年轻人领他们办好入住,将两把钥匙交到戴华手中。
“两位同志,房间安排好了。”
“老爷子下午会派人来请。期间请休息,有需要可以找服务员。”
说完,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戴华和张晨走进房间。房间宽敞,陈设简单,两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干净得一尘不染。
张晨仔细检查每个角落,从床底到窗帘后,连电话都拿起来听。
戴华没理他,自顾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下午,一辆黑色伏尔加停在国营饭店门口,车身锃亮。车上下来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动作干练,眼神锐利,径直走向戴华和张晨。
“戴同志,张同志,老爷子让我们来接你们。”他言语客气,但姿态里有种久居人上的疏离。
张晨显得有些局促,下意识整理衣角。戴华却像没看到对方的气场,只点点头,带着张晨上车。
车子一路向西,穿过繁华市区,驶向京城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