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建筑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墙和郁郁葱葱的树木。张晨扒着车窗,脸上满是新奇和紧张。戴华靠在后座,闭着眼,像是在养神。
车子最终在一座气派的朱门大院前停下。门楣上悬着黑漆金字匾额,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赵府。门口站着两个哨兵,身姿笔挺,目不斜视。
让戴华和张晨意外的是,赵老爷子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便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脸上带着和煦笑意。他没拄拐,腰背挺直,一双眼睛虽有岁月痕迹,却依旧明亮有神。
“戴华同志,久仰大名啊。”赵老爷子主动伸手,声音洪亮。
戴华伸手与他相握,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热和力量。“赵老客气了。”
老爷子目光转向张晨,同样热情招呼,让本就紧张的张晨更加手足无措。
一番寒暄,众人并没进屋。老爷子摆手示意卫兵不必跟上,亲自引着戴华和张晨穿过影壁,来到院中石桌旁。
院子极大,打理得一丝不苟。几株海棠开得正盛,假山流水,曲径通幽。
卫兵端上茶具和热水,便悄无声息退下。
赵老爷子亲自洗杯、烫盏、冲泡,动作行云流水。茶气氤氲,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香。
“尝尝。”老爷子将一杯茶推到戴华面前,“今年明前龙井,托人从南边带的。”
戴华端杯,没立即喝,只闻了闻香。“好茶。”
“呵呵,喜欢就好。”赵老爷子也端杯轻呷一口,目光投向院中海棠,“我这把老骨头,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侍弄花草,喝喝茶,跟老友聊天。”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家常,从京城天气聊到奉城气候,又聊些陈年旧事。他不急不缓,语气温和,像个普通长辈在和晚辈闲聊。
张晨完全放松下来,甚至开始附和老爷子。只有戴华,始终保持礼貌的沉默。
果然,老爷子话锋一转,叹口气:“说起来,我跟启明父亲当年也在奉天认识。那时我们都年轻,一晃眼,都老了,他...唉,走得也早。”
话题终于来了。
戴华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清脆微响。这声响不大,却像个信号,让院里气氛瞬间凝固。
“启明这孩子,从小就犟,不听话。”赵老爷子脸上浮现复杂表情,有疼爱,有无奈,更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我知道,上次在奉城,他给你们添了大麻烦。赵家不是不讲理,为表诚意,杜兆国同志和你的工作,我们也尽了力。”
他提起这事,点到为止,却在提醒戴华,你欠赵家一个人情。
“这次的事,实在是...”老爷子摇头,浑浊眼里闪过一丝恳求,“戴华同志,你年轻有为,脑子活。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能不能,看在我这张老脸上,给他指条明路,保住他这条命?”
张晨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看着戴华,不知他会如何回答。一边是通天的赵家,一边是通敌的重犯。
戴华迎着老爷子目光,平静开口:“能。”
一个字,让赵老爷子眼睛亮起来。
“但是,”戴华话音一转,“人,不能再送回京城。必须关在奉城。”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他端茶杯的手停半空,院里气氛仿佛降到冰点。
“戴华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老爷子语气冷下来,“启明他,罪不至此吧?”
“哦?”戴华挑眉。
“他找人偷自己档案,无非想销案底,安安分分留在国内!”赵老爷子声音提高几分,带着愠怒,“他有错,但他心是想回家的!年轻人犯糊涂,难道不能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爷子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赵启明只是个犯小错、想回家的浪子。
张晨听得有些动容,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戴华却笑了。
他没反驳老爷子的“动机论”,那毫无意义。他只是身体微前倾,看着赵老爷子眼睛,用陈述事实的、不带感情的语调,缓缓吐出几句话。
“赵老,您可能有些事不太清楚。”
“赵启明通过他的渠道,搭上了外国间谍。”
老爷子瞳孔猛地一缩。
“他利用职务之便,先后七次,将我方在东北边境的兵力调动、火力点配置、后勤路线图,高价卖给了对方。”
“砰!”
赵老爷子手中青瓷茶杯脱手而出,摔在坚硬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滚烫茶水溅湿他裤腿,他却毫无所觉。
戴华声音继续,像把沉重铁锤,一锤锤砸在老爷子心上。
“至于他用这些钱做了什么...他用其中一部分,贿赂了奉城下属三个县的十五名干部,为他走私倒卖活动提供便利。”
“您说的偷档案,只是这整个链条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环。”
院里死一般寂静。
只剩风吹过海棠花丛的沙沙声。
赵老爷子原本挺直的腰背,这一刻肉眼可见地塌下去。他脸上血色褪尽,变得和他的白发一样苍白。那双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也变得灰败暗淡,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神采。
他不蠢。瞬间明白戴华这番话的分量。
戴华没拿出任何证据,但他敢在赵家地盘上、当着他面说出这番话,就意味着,这些事都已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之前所谓的“偷档案想回家”,瞬间成了天大笑话。那不是想回家,是畏罪潜逃前的最后挣扎!
老爷子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他引以为傲的口才、气度、权谋,在“叛国”二字面前,被砸得粉碎。
戴华端起自己那杯已微凉的茶,轻轻喝一口。
他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苍老十岁的老人,语气依旧平淡。
“所以,赵老。现在您还觉得,把他关在奉城,是对他太严苛了吗?”
“把他关在奉城,才是唯一能保住他命,也保全赵家颜面的方法。”
“否则,一旦这些事全部公之于众,在押回京城审判...后果是什么,您比我清楚。”
要么,让赵启明在奉城“病故”或“终身监禁”,把所有罪名烂在档案里,赵家丢掉个不成器子孙,但根基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