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那边,不会再找麻烦了吧?”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家族的脸面被那样践踏,会轻易放过他们。他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裤子上蹭了蹭。
戴华终于回过头。他看着张晨,眼神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莫名让张晨绷紧的心弦稍稍一松。
“麻烦?”戴华嘴角抬了抬,没什么温度,“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跟我扯上关系。躲都来不及。”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聊家常:“打蛇打七寸。赵家的七寸不是赵卫国,也不是赵启明那个草包。
是他们几十年小心翼翼供起来的‘脸面’和经营下来的人脉。现在这两样都碎干净了。一个没了爪牙、失了信誉的家族,比纸糊的老虎还不如。”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在昏黄的车灯下显得格外冷静。
张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听明白了戴华的话,却想不通戴华是怎么把人心和局势捏得如此精准。
火车一路走走停停,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窗外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吞没,玻璃窗上开始映出车厢内疲惫的面孔。
车厢里逐渐喧闹,有人开始吃饭、闲聊,各种声响比白天更嘈杂。泡面的香气混合着大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戴华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张晨也有些犯困,正打算眯一会儿,却忽然注意到过道里有几个人影不太对劲。
是三个男人。
一个穿着不太合身的干部服,贼眉鼠眼,手里捏着份《人民日报》,眼神却总往别人行李架上溜。
一个矮个子,双手揣在袖子里,在拥挤的过道来回踱步,时不时跟边上的人搭句话,问东问西,可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每个乘客的口袋和行李。
还有一个最不打眼的,坐在斜对面的角落,一直埋着头,像是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张晨起初没在意,只当是普通旅客。
但他很快察觉出了异样。
那个拿报纸的男人,经过一个打瞌睡的中年商人时,报纸“不小心”滑落,正好盖住了商人放在小桌板上的皮包。
就在男人弯腰捡报纸的一瞬,那个在过道来回晃的矮个子突然拔高嗓门,指着窗外大喊:“哎哟!快看!那是什么?着火了?”
小半个车厢的人都被他引得扭过头望向窗外。
张晨也不由自主跟着看去。
窗外漆黑一片,哪有什么火光。
他猛地意识到不对,急忙转回头。
正好看见,那个捡报纸的男人手极快地从报纸底下缩回来,指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一闪就塞进了自己口袋。
而他对面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恰好用身子挡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等众人发现窗外什么都没有,骂咧咧地转回头时,那三人早已恢复原样。看报的仍看报,溜达的照旧溜达,低头的依旧低头。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晨心头一跳。
是贼!一伙老手!
他下意识想开口提醒那商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看那三个神色如常的男人,又望了望车厢里一张张麻木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在这龙蛇混杂的绿皮车上强出头,下场会怎样,他不是没听说过。
他紧张地望向戴华。
戴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看着他。那双眼里没有半点惊讶,只有一片早已洞悉的平静。
显然,刚才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张晨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戴华却只微微摇了摇头,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别动”的口型,便又一次合上眼睛,像是真的睡熟了。
张晨不懂,却只能强压住心里的焦急,死死盯住那几个人。
果然,没过多久,那几人又准备下手了。
这次的目标,是斜前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她满脸疲惫地哄着怀里的孩子,脚边搁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看上去像是全部家当。
那个溜达的矮个子再次故技重施,开始在过道里制造动静。拿报纸的男人则慢慢朝妇女靠拢,打算用身体作掩护。
张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直“熟睡”的戴华忽然动了。
他没起身,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一条腿随意地伸了出去。
他的脚尖,不偏不倚,正好轻轻“勾”住了那妇女放在地上的布包带子。
接着,他像是睡得不舒服,又把腿收了回来。
而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就被他脚尖顺势往里带了半尺,从过道边直接被挪进座位底下,紧紧贴住了车厢内壁。
整个动作细微至极,在摇晃的车厢中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那个准备下手的男人走到预定位置,身体一靠,手熟练地沿裤腿往下探——
摸了个空。
他一下子愣住。
低头,用眼角余光迅速一扫——
包呢?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整个人卡在那个偷窃的姿势上,显得既滑稽又可疑。
过道里负责制造混乱的矮个子见同伙失手,动作也跟着不自然起来。
周围已经有乘客注意到这男人诡异的姿势,投来疑惑的目光。
男人额角沁出冷汗,赶紧直起身,尴尬地咳了两声,灰溜溜地走开了。
一场偷窃,还没开始,就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张晨看得目瞪口呆。
他看向戴华,对方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精妙至极的一脚只是无意识的睡梦动作。
这……就解决了?
没有争执,没有打斗,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戴华只是动了动脚,就让一伙配合默契的窃贼,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哑巴亏。
失手的男人回到同伙那儿,几个人低声交头接耳,不时用阴狠的眼神扫视整个车厢,想找出是哪个坏了他们的好事。
可他们看了一圈,也没找出任何可疑对象。
在他们眼里,这节车厢不是昏昏欲睡的农民,就是满脸倦容的工人,还有一个抱孩子的妇人,一个睡得死沉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