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捏着安神汤药方的手微微发紧,绿枝撞门而入时带起的风掀起案上绢布,墨迹未干的七月初三几个字被吹得皱起边角。绢布背面,她用指甲刻的苏字正泛着白,昨夜苏玉容的翡翠镯子碎时,她就觉出不对——那镯子裂得太整齐,像被人用内力震碎的。
东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柳月婵的尖叫混着茶盏落地的声音穿透晨雾:那哑女定是与人私通!我昨夜分明见她穿着月白衫子往花园去了!月白衫子是林昭昭的旧衣,可昨夜她穿的是青灰夜行衣,柳月婵的话里藏着破绽,倒像是故意说给某个人听的。
姑娘,柳姨娘让张医婆过来了。绿枝的声音发颤,手指绞着裙角,她说张医婆前半夜守夜时瞧见黑影进了西园——绿枝的裙角沾着点松烟墨,是从顾廷远书房带出来的,昨夜她根本没在房里,去哪了?
林昭昭突然按住绿枝发抖的手。她记得张医婆上个月替苏玉容煎安胎药时,把朱砂多放了一钱,被主母罚跪了半柱香。可张医婆行医三十年,断不会犯这种错,分明是故意的——那安胎药里加的不是普通朱砂,是能致滑胎的辰砂,苏玉容根本不想留这个孩子。
去把廊下的炭盆端来。她用手语比得又快又稳,指尖在绿枝掌心点了两下——这是她们约定的稳住暗号。指尖落下时,她摸到绿枝掌心有块硬物,是枚虎纹腰牌,陈砚的信物,绿枝怎么会有这个?
绿枝抹了把脸,小跑着出去时,林昭昭已将药箱里的药渣袋一一摊开。药渣的底层,她早埋了半片韩府的密信残角,上面有柳月婵的私印,就是要等张医婆来搜。
前厅的紫檀木椅被苏玉容坐得吱呀响。她着藕荷色褙子,指甲上的丹蔻在案几上敲出细碎的响:哑妾无言,最易藏奸。目光扫过林昭昭时,像淬了冰的刀尖,既说昨夜在熬药,可有人证?她的褙子领口绣着朵极小的玉兰花,是李妃最爱的纹样,苏玉容竟还留着这旧物。
林昭昭不慌,将药渣袋逐一打开。深褐的合欢花、浅黄的夜交藤、泛青的灯芯草在白瓷盘里铺成一片,她取过银针在火上烤红,刺入药渣又提起——针尖依然清亮,无半分黑褐。可第三袋药渣里,混着点极细的银粉,是韩府暗卫衣料上的,昨夜果然有人进过药房。
这是前三日的安神汤。绿枝捧着炭盆进来,盆里的炭灰还带着余温,厨房张婶记了火炭账,姑娘每日寅时才熄炭,炭灰的纹路和这盆里的一模一样。她指着炭灰里未燃尽的枣木碎屑,张婶说,只有西园用这种枣木炭熬药。炭灰下,绿枝悄悄藏了片柳月婵的指甲,上面还沾着昨夜的灯油味。
苏玉容的丹蔻顿在半空。柳月婵突然扑过来,鬓边的珍珠步摇乱颤:你...你定是提前备了药渣!她的指甲差点抓破林昭昭的衣袖,却被林昭昭反手扣住手腕——那力道让柳月婵倒抽冷气,这才惊觉眼前的哑女并非她以为的柔弱。林昭昭的指尖在她腕间寸关尺处一搭,心中了然:根本没有胎气不稳,柳月婵的脉象平稳得很,所谓安胎全是幌子。
柳姨娘的手好烫。林昭昭突然松手,用手语比了个火字,又指了指柳月婵泛红的耳尖。耳尖的红不是羞的,是中了引火散的迹象,这药是顾廷远特制的,沾了皮肤就会泛红,昨夜她在密道门口撒过,柳月婵果然去过。
柳月婵猛地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案,青瓷茶盏滚落在地,碎成几片。茶盏的碎片里,林昭昭看见半张揉烂的纸,上面有旧档房三个字,是韩琦的笔迹,柳月婵果然要烧账册。
午后,柳月婵的院子里传来尖叫。林昭昭捧着药箱跨进门槛时,正见她蜷缩在床角,额上全是冷汗,嘴唇青得像浸了靛蓝。张医婆擦着额头的汗:这是心火攻心...得静养。她的药箱里,藏着苏玉容给的真脉案,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柳月婵中了牵机引,是韩琦给的慢性毒药,为的就是控制她。
让我看看。林昭昭取出银针,在柳月婵腕间搭了脉。她的指尖刚触到皮肤,柳月婵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你别碰我!她的袖口滑落,露出肘弯处的淤青,是被人拧过的痕迹,下手的人用的是顾家军的擒拿手法,陈砚果然动过手。
林昭昭不恼,转而拿起案上的茶盏。残茶里浮着几缕深褐的茶渣,她拈起一撮放在鼻下轻嗅——有股甜腻的腥气。是醉仙露的味道,韩府用来迷晕人的,柳月婵昨夜根本没亲眼看见什么,是被人灌了药后教的话。
她取出《太医局方》翻到朱砂那页,指尖点着每日不过一钱的批注,又指了指茶盏:姨娘的养心茶,怕是放多了。茶盏底,刻着个极小的韩字,是韩琦送给柳月婵的信物,她竟用这杯子喝茶,真是不知死活。
苏玉容凑过来看,茶渣里的朱砂颗粒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你...你血口喷人!柳月婵抓起茶盏要砸,却被苏玉容一把夺下:张医婆,她每日用多少朱砂?苏玉容的指尖在茶盏上一抹,藏起了那个韩字,她这是在保柳月婵。
张医婆的脸瞬间煞白。林昭昭望着柳月婵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在密道里,这女子藏在假山后窥视的影子——原来她早就在偷换茶方,想借心悸之名栽赃自己医术不精。可她不知道,那茶方是苏玉容故意给的,里面的朱砂剂量是苏玉容定的,就是要让她露出马脚。
深夜,柳月婵盯着烛火里晃动的韩琦密信。若顾廷远生疑,可焚其父旧物以乱其心的字迹被火光舔舐着,像条吐信的蛇。信的背面,用米汤写着杀林昭昭,是韩琦的命令,柳月婵果然要对自己下手。
她攥紧信笺,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只要旧档房烧了,顾廷远的父亲日记、林昭昭的破局线索,都会变成灰烬。可她没看见,窗台上的月光里,陈砚的影子正映在墙上,手里握着她与韩琦通信的全部证据。
四更天的风裹着寒意。柳月婵抱着浸了灯油的干草潜进偏院时,旧档房的木门吱呀作响。门轴上的新油是陈砚涂的,故意让她顺利进来,好抓个人赃并获。
她刚划着火折子,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陈砚的横刀映着月光,从梁上直劈下来:柳姨娘这是要烧什么?他的刀背故意偏了半寸,没伤着人,却在柳月婵袖口划了道口子,露出里面藏着的火石,是韩府特制的火莲,一砸就燃。
火光腾起的刹那,林昭昭裹着披风冲进火场。灰烬里半页未燃尽的纸角被风掀起,御药房癸亥年七月初三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纸角的边缘有个火漆印,是真宗的私印,这才是真的药方,顾廷远故意放在这里让她发现的。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残页上模糊的参苓白术散加附子二钱,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这是先皇临终前最后一剂药方!附子有毒,寻常人最多用一钱,这剂量分明是谋杀。
残页在药液里显影时,附子二字旁极小的韩相亲验四个字让林昭昭的手剧烈发抖。可韩字的笔锋不对,是模仿的,真正的签名被人用墨涂了,底下隐隐露出个苏字,苏玉容的父亲曾是御药房总管,难道他也参与了?
她将残页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十年了,终于抓到韩琦的尾巴。可尾巴后面,似乎还牵着更可怕的人。
这是我父生前最后一封密信。顾廷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昭昭转身,见他手里捧着只雕花小木盒,盒盖边缘还沾着箭杆的木屑,藏在箭杆里,从未拆启。木盒的锁是苏玉容的样式,他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过苏玉容。
信笺展开,只有一个苍劲的查字。字的墨里掺了朱砂,是顾父的习惯,可笔画的收锋处,有个极细的弯钩,是苏玉容的笔法,这信被她动过手脚。
林昭昭抬头,月光落在顾廷远眼底,像落了把淬过寒的刀。三日后,我入宫。他说,你随药车来。他的指尖在药车二字上顿了顿,药车是苏玉容管的,他这是在试探苏玉容。
林昭昭的指尖轻轻抚过木盒上的刻痕,仿佛触到了十年前那夜的血——顾父被暗杀前,正是握着这箭杆送出最后一声呐喊。刻痕里,藏着半粒珍珠,是苏玉容步摇上的,她果然见过这木盒。
她点头时,晨雾漫过花园的石径,远处传来宫城的晨钟。御药房的门环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门环上的铜绿里,卡着半片玉珏,与母亲的那半块能拼合,是李妃的信物,苏玉容果然早就把证据放在了那里。
林昭昭望着顾廷远离去的背影,攥紧袖中残页。她知道,要取到那本记载着所有药方的副本,比登天还难——可她等了十年,不差这最后一步。更重要的是,她终于明白,苏玉容一直在暗中相助,那些看似针对她的举动,全是在替她铺路,这个李妃的胞妹,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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