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廊下竹帘,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竹影。林昭昭裹着月白夹袄,腕间搭着帕子,由绿枝扶着跨进顾廷远书房时,额角还浮着薄汗——昨夜那半碗掺了鹤顶红的药汁虽解了毒,到底伤了元气。绿枝扶她的力道忽轻忽重,指尖在她掌心敲出“三”字,是在说韩府暗卫有三人藏在附近。
顾廷远正俯身开书案下的暗格,听见动静抬头,目光扫过她泛青的唇色,眉峰微蹙:“昨夜该让孙大夫留两帖补药。”他的暗格里,除了巡夜旧档,还藏着半枚青螭纹玉佩,与苏玉容那枚竟是一对,显然早已知晓她的身份。
林昭昭摇头,指了指案上那叠泛黄的绢帛——陈砚天未亮就从密道铁匣旁的暗格里取出的巡夜旧档。绢帛的边角沾着点龙涎香,是苏玉容常用的香料,她昨夜动过这些档册。
她扶着椅背坐下,炭笔在掌心焐得温热,指尖刚触到第一页,腕子突然被顾廷远按住。“这是我父亲当年当值时抄录的副本,”他声音低哑,指腹擦过绢帛边缘一道极浅的血痕,“他最后一次出宫前,在密道石壁刻了‘慎’字。”血痕里掺着苏合香,是苏玉容的药味,顾父遇害前见过她。
林昭昭垂眸,炭笔在绢帛上轻轻一叩。顾廷远松开手,退后半步,袖中玉扳指撞在案角,发出清响。扳指内侧刻着“李”字,是李妃赐的,顾家与李妃渊源竟如此之深。
翻到第七页时,炭笔突然顿住。林昭昭喉间轻喘,指节捏得发白——癸亥年七月十五子时至丑时守卫名单上,“王九”二字赫然在目,备注栏写着“代班,原守东华门”。王九的名字旁,有个极小的墨点,是母亲的笔迹,她当年竟也见过这份名单。
“东华门。”顾廷远俯身凑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颤。他记得母亲遗书中那行血字:“东华门守卫换班时,见韩相亲随入冷宫”。遗书的纸页里,夹着半根丝线,是苏玉容裙角的,她看过遗书。
林昭昭猛地抬头,眼底亮得惊人。她快速比出手语:“母亲遗书里提过,韩琦当夜带随从进了冷宫。王九是替班的,原守卫去哪了?”原守卫的名字被墨点盖住,隐约能看出是“苏”字,竟是苏玉容的兄长。
顾廷远抓起案上的铜铃摇了摇,陈砚几乎是立刻掀帘而入。“查王九下落,”他将名单推过去,“包括他三年前暴毙的卷宗,要尸格原件。”陈砚的靴底沾着点苍术粉,是追踪韩府暗卫用的,他刚从苏玉容院子回来。
陈砚领命而去时,林昭昭已翻出随身携带的油皮纸包——母亲的遗书抄本。她将“东华门换班”“韩相亲随”两行字与名单上的“代班”对照,炭笔在“王九”名字周围画了三个圈。圈里的墨迹晕开,露出底下“苏玉容”三个字,是母亲用特殊墨汁写的,遇热才显形。
未时三刻,陈砚回来时,靴底沾着湿泥。他将半页残旧的尸格放在案上,边角还带着焦痕:“王九的卷宗在京兆府档案里被烧了大半,这是从灰烬里捡的。”焦痕是新的,是陈砚故意烧的,真卷宗早被他换走。
林昭昭凑近细看,残页上极小的批注刺得她瞳孔收缩:“口鼻有青沫,疑中毒。”她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取出母亲记录的毒物图谱,翻到“断肠草”那页——青沫、喉肿、七窍微紫的症状,与批注一字不差。可图谱的夹层里,藏着苏玉容的药方,上面也有“断肠草”的用法,她竟也懂这种毒。
“和李氏遗书中写的‘韩令鸩李’用的是同一种毒。”她抬头看向顾廷远,手语打得又急又重。顾廷远的指尖在“韩令鸩李”四个字上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字迹与苏玉容的药方便笺如出一辙。
顾廷远将三份证据并列:染了茶渍的军牌密语“韩令鸩李”、边角卷翘的药方批注“韩相亲验”、墨迹斑驳的守卫名单“王九代班”。他取过红线,将三物两两相连,一条暗红的线在案上蜿蜒成网。网的中心,他用朱砂点了个“苏”字,是在提醒林昭昭。
“韩琦遣亲信假扮守卫夜入冷宫毒杀李氏,”他指尖沿着红线移动,“三日后加重真宗药量,伪造成病亡。”话音未落,他袖中掉出半块玉佩,与苏玉容那枚能拼合,上面刻着“韩”字,苏玉容果然是韩琦的人。
窗外突然传来噼啪声响,混着焦糊味。林昭昭皱了皱鼻子,指了指窗外。顾廷远掀帘望去,只见前院西厢房浓烟滚滚,几个家丁举着水桶往苏玉容的院子跑。“苏夫人的书房走水了。”陈砚从廊下经过,低声道,“说是烧私账时不慎引燃了帷帐。”他的眼神示意“是苦肉计”。
林昭昭的手指在掌心快速敲了两下——绿枝。她记得昨日让绿枝留意苏玉容的动静,这把火来得太巧。绿枝的耳后有块新伤,是被火燎的,她果然参与了放火。
戌时,绿枝缩在林昭昭房里,掌心摊着半块青玉碎片,边缘还沾着黑灰:“奴婢趁救火时溜进去,在炭堆里翻到的。苏夫人烧账时,有块玉佩掉在火里,她扑过去捡,结果被烫得松手了。”碎片的背面,刻着“李”字,是李妃的信物,苏玉容竟也有李妃的东西。
林昭昭捏起碎片,借着烛火看纹路——青螭纹,首尾相接,是韩氏家族嫡系子弟的信物。她翻出顾父日记的抄本,最后一页果然写着:“韩氏暗卫皆佩青螭纹玉,见玉如见主。”日记的夹层里,藏着苏玉容的生辰八字,与李妃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她们果然是姐妹。
她将碎片藏入药碾的暗格里,药碾的桃木手柄被她握得发热。原来苏玉容不只是韩琦的侄女,更是他安插在将军府的耳目,却暗中为李妃复仇,双面间谍的身份让人心惊。
深夜的密道里,顾廷远举着油灯,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打开墙角的铁匣,取出一本牛皮纸包着的日志,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血浸透:“七月十五夜,东华门有异,追查反遭斥。若我有不测,证在宫门左第三柱。”血渍里掺着龙涎香,顾父临终前见过苏玉容。
“我父当年查到了韩琦的尾巴,”他声音发哑,“却被压下调查,三个月后就……”他的话没说完,却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是苏父的,上面沾着顾父的血迹,苏父才是杀害顾父的真凶。
林昭昭伸手按住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顾廷远抬头看她,月光从透气孔漏下来,照在她微抿的唇上——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从药箱取出半张血书,是李妃写的,上面说苏玉容是她安插在韩琦身边的棋子,真相终于大白。
他将巡夜名单与尸格残页封入铜管,塞进林昭昭手里:“你懂医,能混药车入宫。明日,你再去一次。”林昭昭摇头,从袖中摸出炭笔,在石壁上写:“这次,我不藏棺中——我要光明正大进宫。”她的炭笔里,藏着仁宗的密诏,皇帝早已暗中布局。
顾廷远愣住,随即笑了,眼底的阴云散了些:“好。”他从怀中取出顾父的金牌,塞给林昭昭,“见此牌如见先皇,可调动禁军。”金牌的内侧,刻着“李”字,顾家果然是李妃的忠臣。
次日清晨,林昭昭站在将军府门前。她穿着素白医婢服,背上的药箱擦得发亮。绿枝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个蓝布包:“夫人让奴婢禀告医房,说您病愈,今日恢复供药。”蓝布包里,是苏玉容给的入宫腰牌,她在助林昭昭。
药箱夹层里,母亲的遗书、军牌、药方副本、守卫名单、玉佩碎片各居其位,每层夹层都用她特制的药匙才能打开——那是用甘草、薄荷、朱砂磨成的粉末,混着蜂蜡封的锁。最底层,藏着苏玉容的自白书,她愿与韩琦同归于尽。
陈砚驾着药车等在门口,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药罐。药罐底下,是顾廷远安排的禁军令牌,入宫后即可调兵。
顾廷远站在廊下,玄色披风被晨风吹得翻卷,他望着林昭昭登车的背影,忽然听见她用手语比出三个字:“等我回来。”她的指尖在“我”字上一顿,是在暗示自己也是李妃的女儿,与苏玉容是姐妹。
他缓缓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中敬礼——那是他第一次,以战友之礼待她。车帘落下的瞬间,林昭昭摸出苏玉容给的玉佩,与自己的拼合,完整的青螭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林昭昭摸了摸药箱的铜锁,指尖触到锁孔里的药粉,带着淡淡的薄荷香。这香气是信号,告诉宫中接应的人“鱼已入网”。
宫门前的守卫已经看见药车,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药箱的搭扣——该打开了。而药箱最上层,放着的不是药,是韩琦与苏父勾结的密信,盖着两人的私印,这才是真正的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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