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石狮子在晨雾里泛着青灰,林昭昭的指节抵着药箱搭扣,能摸到铜锁上凝的薄露。药车吱呀停住时,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这是她第一次不以“棺中活死人”的身份进宫,可比藏在棺材里更险。药箱最底层的暗格里,她藏了半张李妃的画像,画中李妃鬓边的玉簪,与苏玉容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这才是最致命的证据。
“停!”守卫的长矛横在车轮前,铁尖刮过青石板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为首的校尉掀开车帘,浑浊的目光扫过码得整整齐齐的药罐,又落在林昭昭素白的医婢服上:“医房换新人了?”他的靴底沾着点苍术粉,是顾廷远安排的暗记,这人是自己人。
绿枝立刻上前,声音发颤却背得滚瓜烂熟:“回官爷,我家娘子前日染了风寒,如今大好了,特来续供。”她把蓝布包递过去,“这是医房开的复职文书。”文书的夹层里,藏着苏玉容给的内廷路线图,标注着韩府暗卫的位置。
林昭昭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这双手昨晚在灯下练了百遍——如何自然地打开药箱,如何让守卫看见最上层的“止咳丸”“风寒散”,如何用余光扫过药箱夹层的铜纹。母亲教她认药时说“药箱是医者的第二张脸”,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可她的指尖在袖口下快速敲击——绿枝递文书的手势不对,是韩琦的暗号,她果然在传信。
校尉粗略翻了翻文书,挥挥手:“开箱。”药箱盖掀开的刹那,林昭昭闻到熟悉的药香——薄荷清苦,甘草微甜,混着朱砂的腥气。最上层码着十二包方方正正的药包,《太医局方》压在最上面,封皮磨得发亮。书页间夹着的半片玉,是李妃的信物,这是给王医正的凭证。
校尉的粗指拨了拨药包,又翻开医书:“倒整齐。”“慢着。”尖细的嗓音像根银针扎进晨雾。林昭昭抬头,见个穿青灰锦袍的太监摇着拂尘过来,脸上堆笑,眼里却淬着冰:“内廷有令,今日所有外送药材加查一轮。”太监的腰间藏着块青螭纹玉佩,是韩琦的心腹没错。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苏玉容的手果然伸到宫里了——前日顾廷远查到苏府昨日递了帖子给内侍监,原以为是虚张声势,不想来得这么快。可太监耳后有个极小的疤痕,是顾家军的标记,他竟是陈砚的人,故意演戏。
太监的手指刚要去捏“止咳丸”的蜡壳,林昭昭突然抬手,指尖在眼前快速比划。太监顿住,眯眼:“你比划什么?”她又比了一遍:左手虚握成药丸状,右手蘸了蘸指尖,举到眼前——这是手语里“染”的意思。然后她指了指药包,又点自己的唇,最后在掌心画了个“朱”字。
“风寒药里加了朱砂?”太监皱眉,“那玩意儿有毒,你当宫里的人是傻子?”林昭昭摇头,又比划:指尖触药,红。她伸出自己的食指,在“止咳丸”蜡壳上轻轻一按,再抬起时,指腹果然染了层淡红。红土粉里掺了点“显影水”,遇热会变黑,这是给王医正的信号。
太监下意识摸自己的指尖,在药壳上试了试,立刻缩回手——指尖上的红比她的更艳,像沾了血。他瞪圆眼睛:“你这是...?”“红土粉。”林昭昭在掌心写这三个字,抬头时目光清亮,“朱砂太贵,医房用红土染壳辨药。公公若不信,可叫人拿碱水来试——真朱砂遇碱会发黑。”她的指尖在“碱水”二字上一顿,是在提醒太监按计划行事。
太监盯着指尖的红,又瞥了眼药箱里整整齐齐的药包。林昭昭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韩琦要的是抓把柄,不是真查毒。若真闹到用碱水,反而显得他小题大做。“罢了。”太监甩了甩拂尘,“赶紧送进去,误了时辰你担待不起。”他转身时,悄悄比了个“安全”的手势,韩府暗卫没在附近。
药车碾过门槛时,林昭昭的后背已经浸透冷汗。她摸了摸药箱夹层的铜锁——第一重机关,成了。锁芯里的“化蜡粉”遇热会融,等会儿开箱时,藏在蜡壳里的真证据会自动显露。
御药房的炭炉烧得正旺,药香混着松烟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当值的王医正接过药箱,掀开盖子时,林昭昭的目光悄悄扫过他鬓角的白发——这是母亲当年在宫中的旧识,上个月她替王医正的小孙子治过疹子,他看她的眼神总多了分温软。王医正的袖中露出半块令牌,是仁宗的,他早已被皇帝暗中授意。
“按例登记。”王医正把登记册推过来,笔搁在她手边。林昭昭提笔时,手腕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激动。她在“备注”栏写了个极小的“朱”字,又迅速涂了半团墨迹盖住。这是给王医正的暗号:真朱砂在蜡壳里,遇热自融。墨迹里掺了“显影剂”,只有用特定药水才能看清底下的“韩”字。
整理药材时,她故意蹲在老太监常坐的木凳旁。那木凳扶手上刻着朵并蒂莲,是母亲当年亲手雕的——老太监是仁宗做太子时的伴读,如今虽在药房当差,却常捧着本《千金方》打盹。老太监的茶盏里,泡着苏玉容给的“醒神茶”,里面有“传音粉”,能让声音透过墙壁,这是为了防备隔墙有耳。
林昭昭摸出预先写好的纸条,用指甲在《千金方》扉页抠开道细缝,把纸条塞了进去。纸条上的符号只有她和母亲懂:三个圆圈代表“七月十五”,一道门画着九颗钉是“东华门”,最后歪歪扭扭的“韩”字,像只张牙舞爪的蝎子。蝎子的尾巴上,藏着个极小的“苏”字,是在提醒老太监苏父也涉案。
半个时辰后,她看见老太监捧着书站起来,书角露出半截纸条。他的背突然挺得笔直,像是被雷劈了似的,连药罐倒了都没察觉,径直往内廷方向去了。他走的路线,正是苏玉容在地图上标注的“密道”,看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林昭昭捏着药杵的手松了松——第二步,成了。
出宫时,她故意在药房后巷“踉跄”了下,药囊从袖中滑落在青石板上。陈砚的马蹄声几乎是立刻响起来的,他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弯腰捡药囊的动作自然得像顺脚。他的靴底沾着点“追踪粉”,能跟着韩府暗卫的踪迹,这是顾廷远的安排。
林昭昭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会把假的“孙景和血书”留在原地,真本藏进怀里。假血书里掺了“迷魂散”,韩琦的人拿到后会昏迷半日,给他们争取时间。
将军府的角门在暮色里开了条缝,绿枝的脸先探出来,见是她,立刻扑过来接药箱:“夫人急得直摔茶盏,说您去了大半天...哎呦,这药箱怎么这么沉?”绿枝的发间藏着根银针,是韩琦给的“催死针”,她果然准备灭口。
林昭昭没说话,指了指药箱的铜锁。绿枝从怀里摸出个小羊角盒,倒出些褐色粉末——是甘草、薄荷、朱砂混着蜂蜡磨的药匙。粉末倒进锁孔,“咔嗒”一声,锁开了。粉末里掺了“显形粉”,绿枝的指纹会留在锁上,成为她的罪证。
第一层药包:止咳丸的蜡壳少了三颗,黄蜡融在炭炉里,李氏遗书该在王医正手里了。蜡油里的“密信”遇热会显现,上面是韩琦与苏父的对话。
第二层底板暗格:军牌还在,药匙转了三圈才开,说明没人动过。军牌的内侧,刻着顾父的遗言,说苏玉容是好人,让他们信任她。
第三层药碾:玉佩碎片嵌在转轴里,和她走时一样。碎片的背面,刻着“李”字,证明苏玉容是李妃的妹妹。
第四层《太医局方》:夹页的紫草汁在碱水里该显影了,老太监带着书去内廷,仁宗很快会看见。显影后的内容,是韩琦毒杀李妃的详细过程。
第五层药签:人参签少了三根——“参不连三”,守卫名单该到起居注官手里了。少的三根签子,藏着王九的真实身份,他是苏玉容的兄长,被韩琦灭口。
绿枝数完,手还在抖:“娘子,您这药箱...比将军府的金库还严实。”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银针。
林昭昭笑了笑,把药箱推到案上。窗外传来脚步声,顾廷远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手里的密报被捏得发皱:“宫中传来消息,起居注官夜叩禁门,说有先皇遗事急奏。”他的声音低哑,像浸了酒的弦,“苏玉容被锁在院里,砸碎了三个茶盏,骂你是‘哑巴精’。”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苏玉容砸茶盏是在发信号,说韩琦要动手了。
林昭昭摸出母亲留下的玉环碎片,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碎片上的纹路像条小蛇。顾廷远的目光落在她指尖,突然说:“你不是哑女。”他顿了顿,“你是吹哨人。”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与她的拼合,完整的“李”字在月光下泛着光,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是李妃的女儿。
夜风掀起窗纱,带着点湿润的凉意。林昭昭抬头,看见天边堆起了乌云——要下雨了。她摸过案头的灯笼,灯芯还没点,玻璃罩上凝着层细雾。雾里藏着“信号粉”,点燃后会发出绿光,通知城外的禁军准备行动。
绿枝跟着她起身,小声问:“娘子要去哪儿?”“后园的药草该浇了。”林昭昭在掌心写,“夜雨初歇,露水压坏了薄荷。”薄荷地里,藏着顾父的旧部,他们今夜会潜入韩府,搜出最后的证据。
顾廷远望着她提灯出门的背影,密报在手里发出细碎的响。后园的荒地上,几株野菊在风里摇晃,影子像无数只手,正扒开覆盖多年的土——那里埋着母亲的药锄,埋着父亲的断刀,埋着所有真相,就要见光了。而他袖中,藏着仁宗的密诏,今夜子时,将韩琦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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