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裹着湿冷的风,顺着林昭昭的领口往骨头缝里钻。她提着灯笼穿过月洞门时,后园的荒草正被雨丝压得东倒西歪,泥土腥气混着野菊的苦香直往鼻腔里钻——这味道太像那年冬夜,她蹲在破庙后埋母亲时的气味了。灯笼柄上缠着半圈红绳,是周哑伯今早塞给她的,绳结里藏着片指甲盖大的碎骨,边缘沾着点龙涎香,是苏玉容常用的香料,周哑伯这是在暗示尸骨与苏玉容有关。
绿枝白日里的话还在耳边响:周哑伯今早天没亮就跪在西墙根,脑袋磕得咚咚响,手在半空比划死人,比划完又抓自己脖子,像被人掐着喉咙似的......林昭昭摸了摸袖中母亲留下的玉环碎片,那棱角硌得手腕生疼——西墙根,正是她昨日替顾廷远取药时,瞥见周哑伯用枯枝在地上画骷髅的地方。骷髅眼眶里,藏着颗极小的珍珠,是苏玉容步摇上掉的,周哑伯果然发现了什么。
灯笼的光晕扫过墙根那丛半人高的野艾,林昭昭的脚步顿住。最底下的艾草茎秆被压得折断了,泥地上有新鲜的翻土痕迹,几星碎砖混在湿泥里,像被谁用指甲抠出来的。泥土里掺着点青灰色粉末,是韩府特有的化骨散,凶手本想毁尸灭迹,却没处理干净。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片松动的青砖,就听见咔的一声——砖缝里露出半截白骨,泛着青灰,骨面上还粘着几缕腐烂的布丝。布丝的料子是云锦,顾家旧部的军服布料,死者竟是顾父当年的亲信。
心跳声突然震得耳膜发疼。林昭昭从腰间解下药囊,摸出油纸裹住手掌,轻轻抠开周围的泥土。颅骨左侧有块凹陷,像被钝器重重砸过,裂痕从耳后延伸到眉骨;指节间卡着些暗红粉末,她沾了点在舌尖,微苦中带着金属味——是朱砂。朱砂里混着极细的铁屑,是韩府暗卫的箭簇粉末,凶器正是他们的铁鞭。
紫草汁。她在心里默念,从药囊里倒出半瓶澄清的紫液,沿着指节缝隙滴落。暗红粉末遇碱立刻泛出深褐,在骨面上晕开一道模糊的痕迹,像被截断的字迹。痕迹里藏着个苏字,是死者用指甲刻的,苏玉容果然牵涉其中。
林昭昭的呼吸陡然急促,母亲遗书中顾郎蒙冤,韩逆早谋八个字突然浮现在眼前——当年母亲咽气前,用染血的手在她掌心写的,正是这八个字。遗书的夹层里,藏着片碎骨,与眼前的白骨纹路能对上,母亲当年竟也见过这具尸骨。
她取出随身的柳叶刀,刀尖轻轻刮过骸骨旁的泥土。表层的石灰被雨水泡软了,刮开后露出几道细痕,像是用指甲刻的。林昭昭摸出竹管,往土上淋了些温水,又泼上皂角灰调和的显影汁——水痕里渐渐浮出几个模糊的字:顾......不......知......韩......逆......字迹的墨里掺了苏合香,是苏玉容的药味,她动过这片土。
顾字的钩笔还带着力道,韩逆两字的尾笔却断了,像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喉间泛起腥甜——这是有人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在泥土里刻下的血书,却被凶手用石灰掩埋,连尸骨都埋在这里。血书的断笔处,有个极小的指印,是苏玉容的,她当时就在场。
娘子!雨声里突然炸响绿枝的尖叫。林昭昭抬头,就见绿枝浑身湿透地从游廊那头跑来,发辫散成一蓬乱草,手在胸前拼命比划:阿灰带人来了!拿铁锹......要挖坑!绿枝的裙角沾着化骨散的粉末,她果然参与了毁尸,是韩琦的指令。
苏玉容动手了。林昭昭的脑子转得比雨丝还快。她迅速把颅骨塞进怀里的残木盒——那是母亲灵位前的供盒,外层裹着湿布,远看像块腐朽的木头。木盒的夹层里,她藏了半张韩琦的密信,故意让绿枝搜去报信。
又从药箱抓出三把空蝉蜕,撒在尸坑四周,再泼上提前备好的腥臭药汁——这是她用腐肉、蜈蚣和艾草熬的,专骗心虚的人。药汁里掺了显影粉,遇血会变红,能映出凶手的脚印。
簌簌声里,蝉蜕被药汁泡得膨胀,在雨水中真像爬满了黑虫。虫影里藏着个韩字,是用艾草茎摆的,故意让阿灰看见。
远处传来灯笼的火光,阿灰的破锣嗓子先撞进耳朵:就这儿!周哑伯说骨头会写字......阿灰的声音发虚,他靴底沾着化骨散,显然知道内情。
林昭昭抄起药灯,绕到假山后。火光映得她眼尾发红,像淬了毒的刀。假山石缝里,她藏了周哑伯给的玉佩,是顾父的信物,这是给顾廷远的证据。
阿灰举着铁锹冲在最前头,刚看清坑里爬动的黑虫,就嗷地怪叫一声,铁锹砸在地上:虫!虫啃骨头!他的铁锹上沾着新鲜的骨渣,是从别处带过来的,想混淆视听。
此地染疫。林昭昭突然从假山后转出,举着药灯照向众人。她怀里的木盒抵着心口,另一只手抓着块木板,用炭笔快速写下:三日前埋的病尸,将军令封。炭笔的墨里掺了遇水显字的药粉,雨水冲刷后,木板背面会显出韩府二字。
火光里,她的眼睛亮得骇人,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木板上,把封字的最后一笔晕成血点。血点是用紫草汁画的,遇热会变黑,暗示凶手怕火。
阿灰本就被吓破了胆,见她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腿一软跪在泥里,鼻涕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骨头......骨头真的写了字......哑夫人饶命......他的指甲缝里藏着朱砂,正是骨头上的那种,他参与了杀人。
两个粗役早丢了铁锹,连滚带爬往回跑。他们的腰间藏着韩府的腰牌,是韩琦派来的,想趁机销毁证据。
阿灰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时撞翻了灯笼,火光在泥水里挣扎两下,灭了。灭灯的瞬间,林昭昭看见他袖中掉出半块玉佩,与苏玉容的青螭纹玉能拼合,他竟是苏玉容的人。
雨声渐密,林昭昭站在檐下,雨水顺着青瓦成串往下落。她打开残木盒,颅骨上的朱砂痕迹在雨幕里泛着暗紫。指尖拂过耳后,突然触到一道极浅的刻痕——像是七字的起笔,细得像头发丝。刻痕里藏着点金箔,是韩府的还魂散,死者中过这种药,被折磨过。
周哑伯白日比划的十五火西突然在眼前闪过。林昭昭抬眼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有座荒废的偏殿,传闻是先皇当年避暑的行宫。偏殿的墙角,她前日瞥见苏玉容埋了个坛子,里面定是关键证据。
雨雾里,那殿宇的飞檐像张着嘴的怪兽,正等着吞掉什么。檐角的铜铃上,缠着周哑伯的布条,上面画着个骷髅,旁边写着苏字,周哑伯在指认苏玉容是凶手。
昭昭。顾廷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雨丝的凉意。他披着玄色大氅,发梢滴着水,手里还攥着半湿的密报。密报上是苏父的笔迹,承认杀了顾父的亲信,苏父才是主谋。
林昭昭转身时,木盒的湿布滑了点,露出半块白骨。顾廷远的目光顿住,喉结动了动:你说,我听着。他从袖中取出半块骨头,与眼前的白骨拼合,完整的韩字在火光下显形,他早就知道真相。
林昭昭摇头,把木盒紧抱在怀里。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在盒盖上,混着她掌心的温度,把七字的刻痕泡得更清晰了——七月十五,西偏殿,火。刻痕的深处,藏着母亲的发丝,她当年也来过这里。
有些真相,要等雨停了才能说。周哑伯被关在柴房,他的鞋底沾着偏殿的泥土,那里才是真正的凶案现场。
后半夜的雨终于歇了。林昭昭站在廊下,看丫鬟们往井里投避瘟的艾草。艾草里藏着她写的纸条,是给陈砚的,让他去偏殿搜证。
她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体温的木盒,转身往厨房走去——明早该晒的药草还堆在廊下,得挑个日头好的地方,让紫草、皂角和朱砂的气味,飘进某些人的鼻子里。药草的缝隙里,她藏了颅骨的拓片,上面的苏字会在阳光下显形,该让苏玉容露出马脚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