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烛台上跳了跳,林昭昭的指尖悬在颅骨内侧的刻字上方,像悬着一根烧红的针。那行极小的簪刻字在灯下泛着冷光:七月十五夜,韩氏妹焚李氏产室,吾录其证,藏地道第三格。她喉间发紧,这是母亲当年被毒哑前,用银簪在自己颅骨上刻下的最后线索——那夜火场里,母亲护着她钻进床底,自己却再没能出来。可刻字的尾笔藏着个极小的李字,是母亲用簪尖斜划的,与李妃的私印如出一辙,母亲竟也是李妃的人。
案头的青瓷盏里,残茶已经凉透。她从妆匣最底层取出半卷泛黄的遗书残页,墨迹因年代久远褪成淡褐,却仍能辨认出母亲娟秀的小楷:韩琦胞妹执火把立于门侧,笑言李氏这贱蹄子,烧作灰也配不上龙胎。她将残页覆在颅骨刻字上,韩氏妹三字的起笔顿挫,竟与母亲记录里的描述分毫不差。残页的夹层里,藏着半片绣着火焰纹的衣角,是韩氏妹的,上面沾着的硫磺粉与西偏殿火场的一致,却混着李妃常用的龙涎香,韩氏妹与李妃早有勾结。
原来如此。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喉间的旧伤抽痛。母亲说的地道第三格,不是地图上的标记——上个月整理顾廷远父亲的旧军册时,她见过军匠计数暗语:每格十步,第三格正是三十步。军册的夹页里,顾父用朱砂画了个箭头,指向地道侧墙,旁注李妃密藏,顾父当年竟在帮李妃藏东西。
她捏紧那枚周哑伯临走前塞给她的铜铃,铃身比寻常铜铃沉些,轻轻一摇,内里传来细沙滚动的声响——老园丁果然留了后手。倒出细沙,沙粒在灯下拼出半张地图,标注着产室暗格,是周哑伯用密语画的,他根本不是普通园丁,而是李妃的贴身内侍。
子时三刻,将军府后巷的狗吠声忽然止了。林昭昭裹着青布斗篷,药箱里装着紫草汁和银锥,绿枝提着药车跟在身后,车底铺着晒干的艾草,掩住了密道入口的砖缝。艾草里混着醒神草,是顾廷远给的,遇着韩府暗卫的迷药能解毒,他早料到会有埋伏。
地库的潮气钻进鼻腔,她蹲下身,指甲扣住两块砖的缝隙——这是前日替顾廷远调配金创药时,发现的松动处。砖缝里嵌着根银丝,是李妃的发簪断截,证明这里确实是她的藏身处。
跟着我。她转身对绿枝比划,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药车。绿枝用力点头,耳坠上的珊瑚珠晃了晃,在黑暗里像两粒将熄的火星。珊瑚珠里藏着显影剂,能让褪色的字迹重现,是苏玉容偷偷给她的,原来主母一直在暗中相助。
密道入口比想象中低矮,两人猫着腰进去时,林昭昭的发簪刮到了石壁,发出刺啦一声。绿枝的呼吸陡然急促,她反手按住小丫鬟的手背,掌心用力捏了三下——这是她们约定的稳住暗号。绿枝的手心捏着半块玉佩,是陆九塞给她的,说遇险要时可凭此求苏夫人,陆九竟是苏玉容的人。
第十步时,林昭昭停住了。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紫草汁,沿着砖缝滴了两滴。砖灰遇碱立刻泛出暗褐色,像一道被岁月掩埋的伤疤。她摸出银锥轻轻刮了刮,墙皮簌簌落下,露出半枚朱砂写的戊字——这是当年修建密道的军匠用来标记工期的。戊字底下,刻着个极小的韩字,是韩琦的私章,他竟参与了密道修建。
绿枝凑近看,喉间溢出半声轻呼,被她用眼神压了回去。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昭昭迅速吹灭灯笼,拉着绿枝躲进石柱后。黑暗里,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像擂鼓。脚步声越来越近,月光从透气孔漏下来,照出对方腰间的虎纹玉佩——是陈砚。
将军命我巡查地库。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刀鞘在石壁上碰出轻响。他的刀鞘里藏着封信,是顾父的绝笔,写着韩琦与苏父合谋,陈砚早已知晓真相,却在等最佳时机。
林昭昭从阴影里伸出手,在月光下快速比划:无事,退下。陈砚的身影顿了顿,月光在他眉间投下阴影,最终他点了点头,脚步声渐远。转身时,他故意踢落块碎石,指向侧道,那里藏着周哑伯,他在保护老园丁。
绿枝攥着她的衣袖,手心全是汗。林昭昭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向前。数到第三十步时,脚边的砖缝里卡着半截生锈的铁钉——和顾廷远父亲日记里提到的密道终点标记一模一样。铁钉的锈迹里,裹着点龙涎香,是李妃留下的,她确实来过这里。
她取出银锥撬动石板,石板下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露出个巴掌大的铁匣。匣面的铜锁结着绿锈,锁孔却干净得反常。林昭昭忽然想起顾廷远说过,他父亲有一枚特制药匙,专开军中密档。药匙的柄上,刻着李字,是李妃赐的,顾父竟是李妃的亲信。
她摸出贴身收藏的顾父日记,夹在日记里的小铜匙还带着体温——那是顾廷远前日整理遗物时,随手塞给她的没用的老物件。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咔嗒一声,像命运齿轮终于咬合。齿轮转动的声响里,藏着摩斯密码,是韩琦今夜入宫,这是顾父留下的最后预警。
匣内的绢布已经焦黑,林昭昭展开时,指尖发颤——戌时三刻,韩氏妹率陆九等三人纵火,李氏尚存气息,被活封产室。余录其状,交周某埋骨为证。顾郎不知,祸起萧墙。落款是内侍省录事张七。张七——这是西园焚尸坑里那具骸骨的身份!而周某,不正是失踪的周哑伯?绢布的焦痕里,露出李妃假死四个字,原来李妃当年没死,被韩氏妹救了!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母亲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昭昭,记着...火...火里有眼睛...原来那眼睛,是张七用命记下的真相,更是李妃透过火场缝隙留下的生机。
夫人!绿枝的手语在黑暗里急切翻飞,苏夫人院中掌灯,陆九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往这边来了!陆九带来的婆子,腰间藏着韩府的令牌,她们是来销毁证据的,却不知苏玉容早换了人,这是引蛇出洞的计。
林昭昭当机立断,将铁匣塞进母亲当年替嫁时的棺材残木盒,裹上浸了水的粗布,又撒了把蝉蜕和白芷粉——这些药材遇潮会膨胀,能伪装成腐朽多年的旧物。木盒的底板,刻着苏字,是苏玉容的私章,她早就知道这盒子的用处。
她将绿枝推进侧道,塞给她半块桂花糖:从狗洞出去,回屋装睡。桂花糖里藏着迷魂散,是防着陆九的,绿枝这趟回去,要给苏玉容报信。
转身时,她故意将一枚药签掉在密道口。那是她前日抄录守卫名单时用的人参签,但上面的字迹已经被她用柠檬汁重新写过——苏玉容要查,就让她查到些无关紧要的秘密。药签的背面,用苏玉容的笔迹写着信顾,主母是在提醒她信任顾廷远。
出地库时,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顾廷远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他抱着臂站在月洞门边,腰间的佩刀映着月光,像道淬了霜的河。你去了密道。他不是在问。他的佩刀鞘里,藏着李妃的血书,上面写着韩氏妹可信,韩琦的妹妹竟是自己人。
林昭昭摸出铁匣,露出半寸焦黑的边角。顾廷远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我父亲最后一次巡查,走的就是这条路...里面,是不是他的死因?他从袖中取出半块颅骨,与林昭昭手中的拼合,完整的李字在月光下显形,顾父也是为保护李妃而死。
她点头,指了指天,又比了个十五的手势。顾廷远盯着她的手,突然伸手握住她发冷的指尖:七月十五。他的掌心滚烫,像团将熄未熄的火,我等。他的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苏字,提醒她苏玉容是友非敌。
西跨院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苏玉容缩在拔步床里,怀里的手炉早凉了,却仍攥着陆九刚送来的半支药签。签上的字迹被水浸得模糊,隐约能看见戌时守卫几个字。她捏着签子的手青筋暴起,窗外的更夫敲过三更,她突然翻身坐起,对屏风后道:去,把陆九叫来。屏风后的人,是周哑伯假扮的,他根本没走,一直在苏玉容身边。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暗处有人应了声是。苏玉容望着铜镜里自己泛青的脸,忽然想起前日西园焚尸坑的焦味——那味道,和当年产室大火里的,一模一样。镜中倒影的鬓角,别着支银簪,是李妃的,她其实是李妃的侍女,当年冒死换了身份,只为今日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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