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容的指甲在拔步床的雕花栏上掐出月牙印。自西园焚尸坑掘出带宫制印记的焦砖那日起,她便再没睡过整觉。此刻窗外更漏刚过五更,陆九的汇报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阿灰那疯子又在柴房嚷嚷骨头写字周哑伯回来了,奴才让人用麻绳捆了三道。她床榻下的暗格里,藏着半块绣着李字的绢帕,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韩家的火,烧的是咱家的根,母亲根本不是韩琦的人,而是李妃的陪嫁侍女。
废物。她咬着牙将茶盏重重一磕,青瓷碎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产室大火的焦味突然漫上来——那是她十二岁那年,母亲扯着她躲在偏殿梁上,看底下穿宫婢服的女人往草堆里塞干柴。火舌舔到房梁时,母亲的腰带勾住了椽子,暗纹绣的韩字在火光里泛着血光。可那腰带是母亲故意换上的,她真正的信物藏在发髻里,是枚刻着李的银簪,此刻正别在苏玉容的鬓角。
去柴房。她扯过披风裹住发抖的身子,金步摇撞在门框上,带哑药。步摇的流苏里缠着张纸条,是周哑伯塞的阿灰装疯,她早知道这傻子在演戏,却故意配合,要看看他想钓出什么。
柴房的霉味混着阿灰的喘息。林昭昭蹲在门槛外,药罐里的药汁正咕嘟冒泡。她袖中攥着个青瓷小瓶,安神散与皂角灰的粉末在瓶底凝成浅黄的团——这是她昨夜翻遍《证类本草》才配出的方子,不伤人,却能让疯癫者的幻觉变成利刃。药粉里掺了显影水,遇阿灰指甲缝里的朱砂会变红,能验证他是否真见过火场。
绿枝。她转身用手语比了个药字,粗使丫鬟立刻会意,将药汁倒入陶碗时,她的小拇指在碗沿轻轻一蹭,瓶中粉末便簌簌落了进去。绿枝的指尖在碗底划了个苏字,是在提醒她苏玉容的药有问题,这碗里其实掺了苏玉容给的吐真散,主母是想让阿灰说真话。
阿灰的尖叫是在三更天炸开的。火!火!西偏殿着了!周哑伯说你娘亲手塞的柴!他的声音撞在柴房木板上,惊得守夜的婆子摔了烛台。婆子的鞋尖沾着西偏殿的黑灰,是苏玉容故意派来的人,要确认阿灰说的位置是否准确。
苏玉容踩着满地烛油冲进来时,正看见阿灰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指甲在墙上抓出血痕:你娘烧人时,我看见了!她穿的是宫婢服,可腰带是韩府暗纹!他抓墙的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遇着林昭昭的药粉,泛出暗红的光,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可那腰带是母亲故意穿给韩琦看的,她真正的身份标记在袖口,绣着极小的李字,阿灰没说,是在留后手。
闭嘴!苏玉容扬手就是一记耳光,金护甲在阿灰脸上划出五道血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更声——当年清理火场的小火夫,竟真的记着这些。灌药!她扯着嗓子喊,陆九举着药碗冲上来,却被绿枝端着的蜜水截了胡:夫人,哑药得配蜜水才不苦。蜜水里掺了苏玉容给的解药,她根本没想让阿灰真变哑,只是想让他暂时闭嘴。
苏玉容没心思细想,她盯着阿灰逐渐松弛的眼皮,直到他瘫软在草堆里,才甩袖离开。柴房的门吱呀合上时,她没看见墙根下的黑影——林昭昭打着火折子,借那点微光,用手语比出:七月十五,戌时,谁点的火?她的火折子光照在阿灰的鞋上,鞋底沾着西偏殿密道的土,他不仅去过火场,还进过密道。
阿灰的手指动了。他像只被线牵着的木偶,跟着她的手势比出女人,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林昭昭喉头一紧,从怀里摸出张七铁匣里的残图——那是产室的布局草图。阿灰的指甲突然戳向图上偏西的位置,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影子...被拖进去...没出来。他戳的位置,正是密道的活气口,李氏是被拖进密道而非产室,这才是关键!
李氏不是死于难产,是被活埋在火场密道!林昭昭的呼吸骤然急促,她摸出随身携带的素绢,将阿灰的话速绘成图,又用紫草汁在《太医局方》的夹页写下:韩妹亲焚,陆九助凶。绢图的背面,她用指甲刻了个苏字,怀疑苏玉容也牵涉其中,却不知这是阿灰故意引导她的。
墨迹未干,她便将书塞进陈砚手里:明日巳时,遗落在佛堂经架第三层。陈砚接过书时,指尖在巳时二字上顿了顿,他袖口的暗袋里,藏着顾廷远的密令:引苏玉容入佛堂,这是要试探主母的立场。
佛堂的檀香混着焦糊味。苏玉容翻到《太医局方》最后一页时,手突然抖得厉害——紫草汁遇热显影的字迹像把刀,正戳在她心口。哐当一声,香炉砸在供桌上,火星溅到经书上,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行字喃喃:怎么会...怎么会...她的颤抖是装的,眼底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林昭昭终于查到关键处了,这正是她想要的。
夫人。陆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玉容猛地转身,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短刀泛着冷光。林氏知道产室密道了。她抓着陆九的袖子,韩相说七月十五前...了结。她的指甲在陆九腕间划了道血痕,那是给梁上人的信号,陆九是韩琦的人,该收网了。
梁上的陈砚屏住呼吸。他摸出怀里的竹筒,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录进蜡丸。待佛堂的门重新关上,他才轻轻跃下,靴底碾过半片烧残的经页——上面正印着七月十五四个焦黑的字。经页的灰烬里,藏着枚银簪,是李妃的,苏玉容故意留在这,证明她的身份。
林昭昭是在子时收到蜡丸的。陈砚的暗号敲了三下窗棂,她刚拆开蜡丸,冷汗便浸透了中衣。韩琦要动手了。她对着烛火喃喃,指尖在密道图上快速游走,最后停在第三格的位置。那是张七笔记里提到的活气口,也是当年李氏产子的地方。图上第三格旁,有个极小的爪印,是周哑伯画的,暗示那里有他藏的证据。
她将头骨重新包进染血的旧帕,塞进药碾底部——每日碾药的木杵会替她遮掩。头骨的耳骨里,藏着半张字条,是母亲写的苏玉容可信,原来母亲早就认识主母,这反转让她心头一颤。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母亲的玉环上,她突然发现内圈刻着极小的七字,与周哑伯比过的手势一模一样。娘...她摩挲着玉环,喉咙发紧,你当年也在火场?玉环的凹槽里,嵌着根发丝,是李妃的,母亲当年是李妃的侍女,这才是她的真实身份。
药炉里的水烧开了。林昭昭将铁匣残片浸入药汁,焦黑的绢布上竟慢慢浮出一行小字:李氏产子后,血书藏于棺中。她猛然抬头——替嫁那日随她进府的棺材,此刻正停在灵堂,黑漆在月光下泛着斑驳的光。棺材的铜环上,缠着半根红绳,是周哑伯的,他早就知道血书在里面。
窗外忽然响起轻响。她转身时,一片烧焦的布片正飘落在窗台——那是周哑伯当日所穿的粗布衫角,边缘还留着火烧的锯齿。布片的焦痕里,拼出李妃未死四个字,周哑伯用生命传递的真相,让林昭昭浑身发冷。
林昭昭握紧玉环,指腹触到七字的刻痕,像触到了某个沉睡多年的心跳。那七字是李妃的代号,母亲、周哑伯、苏玉容,都在为保护李妃而活,这场跨越十年的局,终于要揭开。
灵堂的方向传来风铃声。她推开药房的门,月光漫过青石板,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尽头处,那口黑漆斑驳的棺材正静静立着,像座等待开启的碑。棺材盖的内侧,她隐约看见用朱砂写的字,借着月光辨认,正是七月十五,母与女会,李氏不仅没死,还知道她会来,这棺材里藏的不是血书,是母女相认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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