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明时的将军府药房像口闷着热气的瓮,窗纸泛着鱼肚白,烛芯结出的灯花啪地爆开,惊得林昭昭指尖一颤。她蹲在青石板地上,药碾子压着的夹层里,铁匣的铜扣还带着她体温。匣盖掀开的瞬间,血绢与长命锁的锈味混着陈药香涌出来。她先摸血绢——这是母亲咽气前塞给奶妈的,当时她才七岁,只记得奶妈的手在抖,说藏好,等你及笄。可奶妈去年病逝前,偷偷塞给她半块玉佩,说你娘不是林家女,是宫里逃出来的,这处疑点此刻突然在她心头炸开。
此刻她沾了紫草汁的指尖轻扫绢角,狸猫换太子六个血字旁,一行极细的朱笔小字正缓缓显形:调包之夕,吾以血书封棺,锁藏子息,信物归林。朱笔的颜色比血绢新,显然是后来添的,墨迹里混着极细的金粉,是韩府特有的凝墨香,这行字竟是韩琦伪造的,目的是误导她以为母亲只是托孤侍女!
咚的一声,铁匣砸在地上。林昭昭膝盖抵着青石,喉间像被人攥住——母亲不是普通侍女,是李氏的亲妹妹!她突然想起母亲梳妆台的暗格里,藏着半张泛黄的画像,画中两个女子并肩而立,眉眼极像,其中一个正是史书里记载的李妃模样,另一个穿着宫婢服,分明是年轻时的母亲。原来当年李氏被打入冷宫,是母亲冒死换了身份留在她身边,临终托孤的不是外人,是亲姨母!
当年李氏被刘后调包,用狸猫换走皇子,真正的仁宗被抱去中宫,李氏则被打入冷宫。可母亲的血书里锁藏子息四个字,像把锥子扎进她记忆:她从小到大戴的长命锁,背面那个模糊的李字,原是属于仁宗的?不,锁身内侧刻着的极小林字突然撞进眼底——这锁有两个!一个属于仁宗,刻李;一个属于她,刻林。母亲当年带出的不是一个锁,是一对,她和仁宗原是表兄妹,母亲要保的不仅是李氏血脉,还有她这个亲外甥女!
她抓起长命锁对着烛火,锁身因年月久了泛着青灰,背面的刻痕被磨得极浅,可仔细看,确实是个李字。当年母亲冒险将本该随仁宗入宫的锁带出,不是为了给她当信物,是为了保李氏血脉?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锁芯里藏着根发丝,她用紫草汁一浸,显出韩琦知三个字,是母亲用绣针挑的——韩琦早就知道她的身世,多年来的善待,不过是在等她自己撞进真相的罗网!
她突然想起宰相府里那些暗箭——嫡姐推她下井,姨娘在她饭里下哑药,原来不是偶然,是韩琦发现了锁的秘密,要斩草除根?可嫡姐去年疯癫前,曾哭喊不是我要推你,是韩相说你活着,我就得死,当时她只当是胡话,此刻才惊觉,韩琦要灭的不仅是顾门,还有她这个李氏的外甥女!
咚咚咚。窗棂被指甲刮出细碎声响。林昭昭手忙脚乱把血绢塞进衣襟,抬头正看见绿枝贴在窗纸上的影子,那影子的手在疯狂比划:苏夫人...西院...烧东西!绿枝的影子手势里藏着个韩字,是在暗示苏夫人烧的是韩琦的东西,这小丫鬟竟也懂她们的密语。
绿枝撞开门时,鬓角的碎发沾着露水。她喘得厉害,手在胸前快速打着手语:烟是黑的,有股子怪味,像纸灰掺了朱砂!林昭昭瞳孔一缩——朱砂是宫里头写密信才用的,当年李氏身边的宫婢被赐死,最后就是在偏殿烧了半屋子带朱砂印的信。可绿枝袖口沾着的朱砂粉里,混着极细的银砂,是御药房特有的显影砂,苏夫人烧的不是密信,是给宫中眼线的信号,通知他们鱼已入网!
陈砚呢?她扯过案上的炭笔,在纸上写。绿枝指了指窗外:将军让他跟着您,我出来时他正翻后墙。绿枝说这话时,眼神瞟向药碾子,那里藏着她刚放进去的半块韩府令牌——这是苏玉容让她转交的,证明陈砚有问题,他翻后墙不是跟踪,是去给韩琦报信!
话音未落,药房木门被风撞开条缝,穿堂风卷着股焦糊味扑进来。林昭昭抓起案上的玉环——这是母亲入棺时握在手里的,铜环内侧刻着个七字,昨夜顾廷远说棺底暗槽也有个七。她把玉环按进棺底凹槽,顺时针一旋,咔的轻响里,棺壁暗槽弹出枚铜片,上面刻着西偏殿地门,启钥为戌时三刻更漏残片。铜片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顾字,是顾父的私章,原来顾父早就知道地门钥匙的秘密,这铜片是他故意留下的!
昭昭!陈砚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压低的急切。他掀开门帘时,甲胄上还沾着草屑,掌心摊着半页烧焦的纸:苏夫人烧的是旧账册,但夹层里撕了半页手令,我认得出韩相的笔迹——七月十四夜,清园焚迹,陆九持令行事。手令的边缘有处齿痕,是陈砚故意咬的,这是顾家军的暗号,意为手令是假,速查陆九,他果然是顾廷远的人,一直在演戏!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清园是西偏殿旧址的别称,韩琦要在明日动手,彻底烧了李氏产子的证据!可她突然想起陆九腰间的玉佩,刻着刘字,是刘后娘家的标记,陆九根本不是韩琦的人,是刘后安插在韩府的眼线,韩琦这是想借刘后的手毁证据,自己坐收渔利!
她迅速扯过桌布,将血绢、长命锁、铜片包成一团,转手塞给绿枝:去藏《太医局方》第三卷夹页,锁熔进新制的蜡丸,伪装成安神药,明早随药车送进宫。绿枝的手抖了抖:要是被查出来...御药房登记的是顾将军献的安神方,林昭昭在纸上写得飞快,韩琦再手眼通天,总不能当着太医院的面搜药。她顿了顿,又补一句,这是让真相自己开口的法子。补句的墨迹里,她用指甲划了个苏字,示意绿枝把另一套副本给苏玉容,让她从旁策应。
暮色漫进药房时,顾廷远的玄色大氅先扫过门槛。他手里攥着块焦黑的木片,指节因用力泛白:我翻了父亲的巡防记录,七月十五戌时,他带兵封锁过西偏殿,说是内侍失火。他把木片拍在案上,木片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可他日记里写:火熄后无人报伤,唯见韩妹衣带染灰。韩妹是韩琦的胞妹,当年在中宫当女官。日记的纸页间,夹着半朵干枯的玉兰花,是李妃最爱的花,顾父当年封锁火场,是为了救李妃,不是灭火!
林昭昭的呼吸一滞。她取出那枚铜片,在桌上画出地道图:你父亲封锁西偏殿,是为了护着火场里的东西。她指了指铜片上的字,这钥匙,能打开产室旧址的地门。地门的位置旁,她用炭笔圈出个水字,那里有口枯井,是当年母亲藏仁宗信物的地方,顾父日记里锁藏子息指的就是这里。
顾廷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因为握了半日焦木片,凉得像块铁:我爹的死...是不是和这个地门有关?他的袖中掉出半块血衣残片,上面绣着李字,是李妃的针线,顾父是为了保护李妃的血书才被灭口,不是因为撞见调包!
林昭昭抽回手,在纸上写:他想护的,不只是将军府。纸上的护字被她描得极重,墨色里渗出点朱砂——顾父护的是李氏母子,是大宋的正统血脉。
子时的灵堂飘着冷香。林昭昭跪在母亲棺前,烛火在棺盖上投下摇晃的影。她把血绢、长命锁、铜片、还有从药碾里取出的半块漏壶残片——方才铜片插入棺底暗槽时,竟触发了第二层机关,露出刻着戌三的残片——一件件摆在棺中,像在给母亲看一场迟到二十年的交代。漏壶残片的背面,刻着刘后亦知,原来刘后早就知道调包真相,韩琦只是她的棋子!
吱呀——窗棂被夜风吹得轻响。林昭昭猛地抬头,正看见陈砚的影子从院墙上一闪而过。他的影子比了个三字,是说陆九带了三个人去西偏殿,这是让她按兵不动,等顾廷远带人合围。
她摸黑吹灭蜡烛,就着月光看见陈砚在墙上比划:陆九离府,佩的是内侍省火令。火令是假的,是苏玉容仿的,陆九带的人里,有一半是顾廷远的暗卫,这是要将计就计,引韩琦现身。
咔。细微的响动从棺底传来。林昭昭屏住呼吸,就着月光看见棺底的青石板正缓缓滑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洞。洞里有股陈腐的土味涌出来,混着点若有若无的奶香味——像极了她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身上的香粉味。那香粉是李妃特有的凝露香,母亲从入宫起就用,这洞里藏的不是别的,是当年母亲给李氏喂过的奶壶!
她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噗地吹亮。火光里,洞底躺着半块褪色的襁褓,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已经发脆,却还能看清边角的李字。襁褓里裹着的,不是别的,是半张被血浸透的接生记录,上面写着李氏产双子,一男一女——原来当年李氏生的是龙凤胎!仁宗是哥哥,她是妹妹!母亲带走的不只是长命锁,还有她这个被刻意隐瞒的小公主!
林昭昭的眼泪砸在火折子上,滋地灭了。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二十年前李氏产子的更漏声重叠在一起。原来韩琦要斩草除根,不仅因为仁宗,还因为她这个可能威胁刘后地位的公主;母亲拼死保护的,从来不是别人的血脉,是她的亲外甥女。
窗外,更夫敲响了三更梆子。七月十五,要来了。西偏殿的地门后,不仅有李氏的血书,有仁宗的信物,还有她作为大宋公主的身份证明。这场跨越二十年的局,终于要在她手里解开,而韩琦、刘后,所有藏在阴影里的人,都将在这一夜,无所遁形。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