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管事张扒皮
破晓前的杂役院,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蓝色中。寅时未到,刺骨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冰针,穿透茅草屋四面漏风的缝隙,狠狠扎在蜷缩在发霉稻草堆里的李小燕身上。她冻得牙齿打颤,紧紧裹着那件几乎无法御寒的破烂单衣,体内那丝温润的暖流在寒意的侵袭下,运行得异常缓慢艰难,只能勉强护住心脉,驱不散四肢百骸的冰冷。
王老蔫那半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已消散,胃里空得发慌,只剩下冰冷的绞痛。她偷偷看向旁边角落里的刑天。他同样蜷缩在阴影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只深藏衣袖的右臂轮廓,在极度的寒冷中,似乎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不祥温热。
“吱嘎——!”
一声刺耳的铁皮哨音,如同丧钟般骤然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
“起床!都他妈给老子滚起来干活!!”赵大勇那粗嘎蛮横的吼叫声在院子里炸开,伴随着皮鞭抽打在冰冷地面发出的“啪啪”脆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整个杂役院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死水潭,瞬间“活”了过来。压抑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起身时关节发出的咔吧声、还有匆匆趿拉破草鞋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绝望的喧嚣。
李小燕一个激灵,强忍着刺骨的寒冷和浑身的酸痛,挣扎着爬起来。她看了一眼刑天,他也已经沉默地站起,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两人随着麻木的人流,涌向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泔水桶和兽栏。
冰冷刺骨的泔水桶边缘,糊着隔夜凝固的油腻污垢。李小燕用尽力气提起沉重的木桶,冰冷的铁箍几乎要冻掉她手指的皮肉。浑浊发绿、散发着浓烈酸馊气的液体在桶内晃荡,每一次倾倒,飞溅的污秽都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寒风卷起恶臭,直往她口鼻里钻。她冻得瑟瑟发抖,手指早已麻木,只能依靠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勉强维持着动作。
刑天在一旁沉默地清理着兽栏。他左手挥动粪叉,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和恶臭。只是每一次用力,那只深藏的右臂衣袖都会极其轻微地鼓荡一下,如同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蠕动。赵大勇拎着鞭子,像监工的恶鬼,在两人身后踱步,时不时甩个鞭花,发出刺耳的响声,嘴里骂骂咧咧:“快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啊?废物!特别是你,小丫头!倒干净点!漏一滴,老子抽你十鞭子!”
就在李小燕咬着牙,奋力提起最后一桶泔水,准备走向墙根的排污口时——
“哟!都挺勤快嘛!”
一个拖着长腔、带着几分慵懒和刻薄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院门口的回廊传来。
李小燕心头一紧,动作下意识地顿住。她循声望去。
只见管事张扒皮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藏青色绸缎短褂,腆着肚子,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踱进了杂役院。他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两撇鼠须捻着,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如同搜寻猎物的毒蛇,慢条斯理地扫视着整个院子。那身油光水滑的绸缎,在这污秽肮脏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他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麻子脸门房。
“张管事早!”赵大勇立刻收起鞭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洪亮地请安,与刚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张扒皮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在院中干活的杂役身上一一扫过,重点在劈好的柴火堆、倾倒干净的泔水桶和正在清理的兽栏上停留。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干活,倒像是在检视自己的财产,挑剔而苛刻。
他踱到那堆劈好的柴火前,捻着鼠须,三角眼眯缝着打量。突然,他伸出肥短的手指,拈起一根劈好的柴火,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柴火的纹理和大小。脸上那点慵懒瞬间被刻薄取代。
“赵大勇!”张扒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不满,“这就是你带人劈的柴?啊?看看!歪瓜裂枣!大小不一!这能烧吗?这烧起来能旺吗?省这点力气,是想冻死武馆的爷们儿,还是想省下柴火钱自己揣兜里?”他唾沫横飞,将手中的柴火狠狠摔在地上!
赵大勇吓得浑身一抖,脸上的谄媚变成了惶恐,忙不迭地辩解:“张管事息怒!息怒!是小的监管不力!是这几个懒骨头偷奸耍滑!小的这就教训他们!”他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向那几个劈柴的杂役,手中的鞭子蠢蠢欲动。
那几个杂役脸色瞬间惨白,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神充满了恐惧。
张扒皮却看也没看那些杂役,他的三角眼如同探照灯,猛地扫向正在倒最后一桶泔水的李小燕和旁边清理兽栏的刑天!
“还有你们!”张扒皮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直指两人,“新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倒个泔水都磨磨蹭蹭!地上溅的这些污点子,是留着喂苍蝇还是给老子添堵?啊?!”他指着李小燕脚下溅出的几点浑浊污渍,厉声呵斥。
李小燕端着沉重的木桶,手已经冻得麻木,被他突然的呵斥吓得一哆嗦,桶里的泔水又晃出来一些,溅湿了她本就破烂的裤脚。
“废物!”张扒皮更加恼怒,三角眼里的凶光毕露,“连桶都端不稳!要你们有什么用?赵大勇!这个月的口粮,扣他们一半!让他们长长记性!”
“是!张管事!”赵大勇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应道,看向李小燕和刑天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更深的恶意。扣一半口粮?那点可怜的稀粥和咸菜,再扣一半,和直接饿死有什么区别?
李小燕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扣口粮?在这地狱般的地方,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连勉强果腹的猪食都要被剥夺?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体内的暖流被这极致的情绪刺激,猛地加速流转起来,让她浑身微微发烫,冻僵的手指都恢复了一丝知觉!她几乎要忍不住将那桶泔水狠狠砸向张扒皮那张刻薄恶毒的肥脸!
就在这时,张扒皮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粘在了李小燕身上。他上下打量着少女因为愤怒和寒冷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被污秽掩盖却难掩清秀轮廓的身段,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精光,捻着鼠须的肥手也停顿了一下。
“哼,”张扒皮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但那刻薄依旧,“小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倒泔水确实可惜了……”他拖长了音调,话锋一转,“不过嘛,既然来了杂役院,就得守规矩!看你还有几分颜色……以后,除了倒泔水,每天辰时(早上7-9点),到我屋里来,把屋子打扫干净!桌椅板凳要一尘不染!痰盂要刷得能照出人影!要是让老子发现一点灰……”他嘿嘿笑了两声,后面威胁的话语不言而喻。
赤裸裸的羞辱和潜藏的险恶心机!李小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清晨的寒风更冷!去他屋里打扫?这老东西打的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她气得浑身发抖,体内的暖流躁动得几乎要破体而出!就在她濒临爆发的边缘——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是王老蔫!他佝偻着背,正费力地铲着兽栏里冻结的粪便,被张扒皮那番话刺激得气血翻涌,猛地咳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身体摇摇欲坠。
“老不死的!咳什么咳!晦气!”张扒皮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三角眼厌恶地瞪向王老蔫,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大早就触老子霉头!赵大勇!这老东西今天的饭也别给了!省得浪费粮食!”
“是!”赵大勇立刻应声。
王老蔫的咳嗽戛然而止,他艰难地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麻木,默默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铲着冻硬的粪便,身体佝偻得仿佛要折断。
李小燕看着王老蔫那绝望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张扒皮那张刻薄恶毒的肥脸,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暖流如同被冰水浇灭。她不能连累王老蔫!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力量强行压了回去。她低下头,不再看张扒皮,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端稳了那桶沉重的泔水,一步一步走向排污口,将污秽倾倒出去。
刑天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他清理兽栏的动作没有因为张扒皮的到来和呵斥有丝毫停顿,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只是,在张扒皮那淫邪的目光落在李小燕身上时,他那只深藏衣袖的右臂,衣袖极其明显地鼓荡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张扒皮正满意地看着李小燕屈辱地服从,捻着鼠须得意洋洋,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脑勺!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麻木干活的杂役和赵大勇谄媚的脸。
“娘的,这鬼天气……”张扒皮低声骂了一句,搓了搓肥胖的双手,将那丝莫名的寒意归结于寒冷。他最后扫了一眼沉默干活的刑天和李小燕,尤其是盯着李小燕的背影又看了几眼,才意犹未尽地哼着小曲,腆着肚子,一步三晃地朝着他那个相对“干净舒适”的管事房走去。麻子脸门房和赵大勇如同两条忠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直到张扒皮那令人作呕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杂役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减轻。但绝望的阴云却更加浓重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口粮被扣,意味着接下来更难熬的日子。
李小燕倒完最后一桶泔水,浑身脱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早已失去知觉,胃里的绞痛更加剧烈。她看着王老蔫那更加佝偻绝望的背影,又看向刑天——他依旧沉默地挥舞着粪叉,清理着冻结的污秽,那只鼓荡过的右臂衣袖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意从未存在。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句俗语带着刻骨的寒意,在李小燕心中回荡。张扒皮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他的刻薄恶毒,如同跗骨之蛆,会一点点啃噬掉他们在这地狱里仅存的生机。她摸了摸怀里那本《莽牛劲》卷轴,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力量!她需要力量!不是为了逞强,而是为了在这豺狼环伺的底层,守住最后一点为人的尊严,活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恶臭的冰冷空气,重新拿起那把断齿的扫帚,走向刑天身边那片尚未清理干净的兽栏角落。动作依旧笨拙,眼神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冰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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