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永无止境的水缸
张扒皮刻薄恶毒的呵斥声和赵大勇幸灾乐祸的狞笑,如同跗骨之蛆,在李小燕耳边萦绕不去。扣掉一半口粮的惩罚,像冰冷的铁钳,死死夹住了她本就被饥饿折磨的胃。清晨那点浑浊的稀汤和半块黑咸菜带来的微弱热量,早在繁重肮脏的劳作中消耗殆尽。此刻,胃里只剩下冰冷的绞痛和令人眩晕的空虚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痉挛。
她拖着如同灌满铅的双腿,机械地跟在刑天身后,走向杂役院最深处那片更加令人绝望的区域——水房。
水房是紧挨着高墙搭建的一排低矮棚屋,墙壁被水汽和污垢浸染得乌黑发亮。人还未靠近,一股浓重的水腥气和木头长期浸泡的霉烂味便扑面而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里面的景象让李小燕本就发沉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
昏暗的光线下,十几个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的厚实木水缸,如同沉默的巨兽,一字排开!水缸内壁糊满了滑腻的青苔和暗黄色的水垢。每一个水缸旁边,都放着一个同样巨大、沉重无比、需要两人合抱的实木水桶。墙壁上钉着粗大的木架,挂着十几根磨得发亮的扁担。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水房深处那个巨大的、由青石砌成的水池!水池上方,一个粗大的竹管从高墙外引来山涧的活水,正源源不断地注入池中。但池水却并非清澈见底,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黄绿色,水面上漂浮着枯叶、草屑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尸体!这哪里是饮用水?分明是未经任何沉淀过滤的泥汤!
“看什么看?新来的!”赵大勇粗嘎的吼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后挑水的活儿,也归你们俩了!看到没?这些缸!”他用鞭梢挨个点着那十几个巨大的木缸,“每天!给老子挑满!少一缸,或者让老子看到缸底有灰,哼哼……扣的那点口粮,就别想再要回来了!今晚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他走到水池边,用鞭柄搅了搅那浑浊的黄绿色泥水,溅起污浊的水花:“水,就从这儿挑!武馆的爷们儿金贵,喝的水要干净!你们?有的用就不错了!”他阴恻恻地笑着,目光在李小燕苍白的小脸上扫过,“特别是你,小丫头!别以为能偷懒!要是让老子发现你少挑一桶……”他故意拉长了音调,鞭子在空中虚抽了一下。
李小燕看着那十几个如同无底洞般的巨大水缸,看着那浑浊不堪的“水源”,再看看那需要两人合抱的沉重木桶和磨得发亮的扁担,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倒泔水、扫兽栏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现在还要挑满这十几缸水?用的还是这种泥汤?这根本不是劳作,这是酷刑!是张扒皮和赵大勇变着法子要榨干他们、逼死他们的手段!
“还杵着干什么?等着老子伺候你们?!”赵大勇见两人不动,厉声呵斥,鞭子狠狠抽在旁边的木架上,发出刺耳的爆响!
刑天沉默地走到一个巨大的木桶旁。他伸出左手,抓住冰冷的桶沿,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沉重的木桶被他单手提起,动作虽然因为左手的限制稍显吃力,却异常沉稳。他拿起一根扁担,将木桶的提梁挂在扁担一头的铁钩上,然后走向那个浑浊的水池。
李小燕咬着牙,强压下翻涌的绝望和胃里的绞痛,也走到另一个木桶旁。她伸出早已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和污垢的手,抓住冰冷的桶沿,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提!
好沉!
那巨大的实木桶,本身的重量就远超她想象!她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块冰冷的巨石!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在饥饿和疲惫的双重压迫下,运行得异常滞涩,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力量!她憋红了脸,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才勉强将木桶提离地面寸许,却再也无法抬高!
“废物!”赵大勇的鞭梢几乎戳到李小燕的鼻尖,“连桶都拿不动!要你有什么用?赶紧的!别耽误功夫!”他恶狠狠地盯着李小燕因为用力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眼神淫邪。
屈辱和愤怒让李小燕眼前发黑。她死死咬着下唇,再次发力!这一次,她不再仅仅依靠手臂的力量,而是下意识地按照《莽牛劲》功法描述的“力发于足”的要诀,将意念沉入脚底,感受着冰冷地面传来的支撑,试图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从足底升起,传递至腰脊,再灌注双臂!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暖流如同被巨石阻塞的溪流,艰难地冲开疲惫的阻碍,丝丝缕缕地涌向双臂!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瞬间注入!沉重的木桶终于被她提了起来!虽然手臂依旧颤抖得厉害,但她成功了!
她拿起另一根扁担,将木桶挂好,踉跄着走向水池。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扁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浑浊的黄绿色泥水灌入桶中,重量瞬间倍增!她咬着牙,用尽力气将扁担扛上肩膀,身体猛地一沉,几乎要跪倒在地!冰冷的泥水从桶沿溅出,打湿了她破烂的裤腿。
挑着这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重担,李小燕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向最近的一个大水缸。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肩膀的骨头仿佛要被沉重的扁担生生压碎!胃里的绞痛在重压之下更加剧烈,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终于,她踉跄着走到水缸边,艰难地将扁担从肩膀上卸下。沉重的木桶“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浑浊的泥水泼洒出来不少。她扶着冰冷的水缸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着脸上的污渍,狼狈不堪。抬头看向那巨大的水缸,她倒入的这点泥水,连缸底浅浅的一层都未能覆盖!
十几个这样的水缸,如同十几个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巨口,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渺小和无力。
“磨磨蹭蹭!倒这么点?给老子添水玩呢?!”赵大勇的呵骂如同跗骨之蛆,鞭子再次抽响,“快点!挑下一桶!今天挑不满,别想吃饭!”
李小燕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水缸,又看了看水池边沉默地挑着第二桶水、步履沉稳但速度同样缓慢的刑天,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这看不到尽头的劳作,比荒野的追杀更让人窒息!它一点点消磨着人的意志,碾碎着人的尊严,将人变成麻木运转的牲口。
她机械地转身,再次走向那浑浊的水池。肩膀的剧痛、胃里的绞痛、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她的脚步。体内的暖流在一次次压榨式的催动下,运行得更加艰难,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强行催动暖流,都会带来经脉细微的刺痛感,如同被无数小针扎过。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磨道的驴子走不完的路……”一句不知从哪听来的、充满了底层绝望的顺口溜,在她麻木的脑海中回荡。她就像那磨道里的驴,被蒙着眼,永无止境地绕着石磨转圈,直到力竭倒下。
刑天挑着第二桶水从她身边沉默地走过。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李小燕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比平时急促了一丝,那只深藏衣袖的右臂,在扁担的重压下,衣袖极其轻微地鼓荡着,频率比之前更快,仿佛里面的东西感受到了宿主身体的极限,变得更加焦躁不安。
一次,两次,三次……
李小燕不知道自己往返了多少趟。她的肩膀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火辣辣的灼痛。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体内的暖流越来越微弱,运行得越来越滞涩,经脉的刺痛感也越来越明显。她只能依靠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机械地重复着提桶、灌水、上肩、行走、倾倒的动作。
水缸里的水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上升着。如同一个残酷的沙漏,无声地计算着她被消耗的生命力。
终于,在李小燕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一头栽倒在浑浊的水池里时——
“当——!当——!当——!”
一阵有气无力的铜锣声,如同救命的福音,在杂役院中响起。
“开饭了!开饭了!”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李小燕手中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泥水泼洒了一地。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水缸壁,缓缓滑坐到满是污水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
刑天也放下了肩上的扁担,沉默地走到水缸旁,背靠着冰冷的缸壁坐下。他闭着眼睛,胸膛微微起伏,那只藏在袖中的右臂,衣袖下的鼓荡终于平息下来,但一种深沉的疲惫感笼罩着他。
草棚下,分饭的杂役已经开始分发那可怜的口粮。这一次,轮到李小燕和刑天时,分饭杂役果然只舀了半勺几乎全是汤水的“粥”,丢给两人一人一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咸菜疙瘩。那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李小燕端着破碗,看着碗里那点浑浊的汤水和指甲盖大小的咸菜,胃里的绞痛更加剧烈。扣掉一半的口粮,意味着她连维持最低限度生存的热量都无法获取!身体的疲惫、肩膀的剧痛、胃里的空虚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崩溃。
她木然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了。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是王老蔫。他端着同样可怜的一碗稀粥,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李小燕碗里那点可怜的汤水,又看了看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红肿破皮的肩膀,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颤巍巍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里面是两块烤得焦黄、散发着微弱麦香的小饼干!饼干只有婴儿巴掌大小,看上去硬邦邦的,但在这地狱般的杂役院里,无异于珍馐美味!
王老蔫将其中一块饼干掰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半,连同自己碗里那块稍大些的咸菜疙瘩,一起颤巍巍地递向李小燕。
“丫头……吃……”王老蔫嘶哑的声音干涩无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省着点……夜里……饿……”
李小燕看着王老蔫枯瘦的手掌里那半块焦黄的饼干和咸菜,再看看老人自己碗里那点更可怜的汤水和剩下的半块小饼干,鼻子猛地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这微不足道的食物,在此时此刻,却比任何灵石功法都珍贵!那是老人从自己牙缝里省出来的活命粮!是他在这绝望深渊里,对同样挣扎求生者所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谢……谢谢老伯……”李小燕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颤抖着接过那带着老人体温的半块饼干和咸菜。她没有推辞,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需要这点东西来维持生命。
王老蔫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自己碗里的汤水,又珍惜地咬了一小口剩下的那半块饼干,慢慢咀嚼着。
李小燕将那块硬邦邦的饼干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唾液慢慢软化。微弱的麦香混合着粗粝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却如同琼浆玉液,瞬间唤醒了麻木的味蕾,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每一口都异常珍惜,感受着那点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如同寒夜里微弱的火种,支撑着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她偷偷看向旁边的刑天。他依旧闭着眼,靠着水缸,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面前那半碗汤水一点未动。李小燕犹豫了一下,将剩下的半块饼干掰下一小块,连同自己那块小咸菜,小心翼翼地推到他脚边。
刑天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也没有动那点食物。
李小燕不再看他,低下头,珍惜地小口吃着王老蔫给的食物。胃里的绞痛在食物入腹后稍稍缓解,身体的疲惫感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她靠在冰冷的水缸上,看着水房里那十几个如同巨兽般沉默的水缸,看着那浑浊的水池,看着自己红肿破皮的肩膀。
永无止境的水缸……永无止境的劳作……永无止境的欺压……
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让她几乎窒息。
但口中那点饼干的微甜和咸菜的齁咸,混合着王老蔫无声的关怀,如同在绝望的深渊底部,透下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她攥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依旧顽强存在的暖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闭上眼,不再看那些水缸,意念沉入体内,艰难地引导着那丝暖流,按照《莽牛劲》的路线,在疲惫不堪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流转起来。每一次运转带来的细微刺痛,都如同在黑暗中凿壁偷光,艰难却坚定地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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