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李小燕迟疑地开口。
“林小猴！”瘦猴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很白的牙齿，带着点自嘲，“杂役院混饭吃的，跟那边劈柴的王铁柱一样，都是被张扒皮捏在手心里的蚂蚱。”他指了指远处传来劈柴声的方向，随即小眼睛又看向刑天，带着点试探，“兄弟，你那手……没事吧？刚才可够吓人的！”
刑天缓缓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林小猴那张精明的脸上。他眼中那点妖异的紫黑光芒已经隐去，但残留的暴戾和一种深沉的审视，让林小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没事。”刑天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终于将手中被捏碎的窝头碎屑，一点点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起来，目光却依旧锁定在林小猴身上。
林小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对着李小燕说道：“行了，别愣着了！赶紧干活吧！赵大狗可盯着呢！申时水不满，咱们都得倒霉！”他走到水池边，拿起一个相对小一些的木桶（显然是他自己“优化”过的），动作麻利地灌满浑浊的泥水，又拿起一根相对短些、更适合他身高的扁担，熟练地将水桶挂上。
“挑水也有门道！”林小猴一边示范，一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看见没？用这个桶！比他们发的小一圈！看着差不多，能省不少力气！还有，扁担别死扛肩上，斜着点，借腰力！走路步子要稳，别晃！水洒了更费劲！”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将那桶水扛上肩，虽然身材瘦小，但动作极其协调流畅，脚步轻快，扁担在他肩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挑水的时候，走墙根阴影！绕开赵大狗和张扒皮的视线！能歇口气就赶紧歇！还有，”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水房深处靠近高墙的一个角落，那里堆着些废弃的破木板，“看见那堆破板子没？后面有个小缝！实在累得不行了，躲后面喘口气！别让人看见就行！”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飞快地将自己在杂役院摸爬滚打、偷奸耍滑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倾囊相授。那精明的眼神和麻利的动作，与之前面对赵大勇时的谄媚油滑判若两人。
李小燕看着林小猴那熟练的动作和精明的指点，心中那点警惕被巨大的实用性和一丝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取代。这瘦猴一样的少年，虽然油滑精明，但在这吃人的地方，他的“机灵”和“门道”，恰恰是他们这些新人最需要的！
“谢……谢谢你，小猴哥！”李小燕真诚地道谢，学着王铁柱的称呼。
“哎！别叫哥！听着别扭！叫我小猴就行！”林小猴摆摆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点少年人的不羁，“赶紧的！按我说的法子试试！省点力气是点！”
李小燕用力点头，按照林小猴的指点，换了一个稍小些的木桶，学着斜挑扁担，调整步伐。果然，虽然依旧沉重无比，肩膀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比起之前蛮干，确实省力了不少！步伐也稳当了些，水洒得少了！
刑天也沉默地站起身，他看了一眼林小猴，又看了看李小燕的动作。他并没有更换工具，依旧拿起那个巨大的木桶，灌满浑浊的泥水。但他扛起扁担的动作，似乎也微微调整了角度，步伐更加沉稳有力，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一分！只是那只深藏的右臂，在每一次发力时，衣袖的鼓荡依旧明显。
有了林小猴的“门道”和时不时的低声提醒（“走这边！赵大狗去前院了！”“快！趁现在！”），李小燕感觉压力稍减。她咬着牙，一次次往返于浑浊的水池和巨大的水缸之间。体内的暖流在《莽牛劲》功法的引导下，艰难却持续地运转着，抵抗着疲惫的侵袭。每一次运转带来的细微刺痛，都如同在黑暗中凿壁偷光，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时间在沉重的脚步和浑浊的水声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水缸里的水位，在林小猴的“门道”和三人沉默的坚持下，终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接近了缸沿。
就在李小燕拼尽全力，将最后一桶浑浊的泥水倒入最后一个水缸，看着那浑浊的水面终于勉强与缸沿齐平时——
“当——！当——！当——！”
申时的铜锣声，如同天籁，在杂役院中准时响起！
李小燕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水缸壁，缓缓滑坐到满是污水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混着泥污，整个人如同从泥潭里捞出来一般。肩膀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只有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它承受的折磨。
林小猴也放下扁担，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点子，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完成任务的自得：“呼……娘的！总算赶上了！”他看了一眼累瘫的李小燕，又看了看沉默地放下扁担、气息依旧冰冷但难掩疲惫的刑天，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凑到李小燕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市侩的精明和邀功的味道：“妹子，你看……刚才那两颗‘乌梅脯’，可是俺好不容易才攒下的‘私货’！为了帮你们摆平赵大狗，俺可是下了血本了！这……这损失……”
李小燕愣了一下，看着林小猴那搓着手指、一脸“你懂的”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机灵鬼，帮忙也不是白帮的！她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怀里。灵石、功法、螺丝钉都不能动，她身无分文。
“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李小燕有些窘迫。
“嗨！谁要钱啊！”林小猴摆摆手，一副“你太小看我了”的表情，小眼睛却瞄向了李小燕怀里贴身藏《莽牛劲》卷轴的地方，压低声音，带着点好奇和渴望，“俺就好奇……你们……你们是不是真像王铁柱那憨货说的，会点……那个？”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对“力量”的向往和市侩的算计。
李小燕心头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王铁柱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水房门口。他满头大汗，劈了一下午柴，同样疲惫不堪，但看到水缸都满了，李小燕和刑天也都在，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嘿！都……都干完了？太好了！”他大步走进来，看到瘫坐在地的李小燕，关切地问：“妹子，没事吧？累坏了吧？”他完全没注意到林小猴那点小心思。
林小猴见王铁柱进来，立刻收起了那点小心思，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精明的样子，对着王铁柱嘿嘿一笑：“铁柱哥，你可算来了！没看妹子累成啥样了？赶紧扶一把！”
王铁柱哦了一声，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扶李小燕起来。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劈柴磨出的厚茧，动作却异常轻柔。
李小燕看着眼前这憨厚的大个子，又看了看旁边那精瘦机灵、带着点小算计的林小猴，再看向角落里沉默冰冷、却同样在坚持的刑天。在这绝望的杂役院，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三个性格迥异、境遇相同的少年，如同三条被命运抛入泥潭的溪流，终于在这污秽的水房深处，短暂地汇合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林小猴那油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打破了沉默。他小眼睛扫过三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咱们仨凑一块儿，总比单打独斗强！以后在这鬼地方，互相帮衬着点，总能找到活路！”
王铁柱用力点头，憨厚的脸上满是赞同：“对！互相帮衬！”
刑天依旧沉默，冰冷的目光在林小猴和王铁柱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李小燕疲惫却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脸上。他那深藏衣袖的右臂，衣袖下的鼓荡彻底平息。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水缸里浑浊的水面，映照着窗外西沉的斜阳，投下最后一片昏黄的光斑。光斑里，四个身影在污水中沉默伫立，如同黑暗里悄然汇聚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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