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饥饿的寒冬
祠堂旁的柴房，是黑石村最阴冷、最破败的角落。与其说是柴房，不如说是半塌的坟窟。墙壁是粗糙的黑石垒砌，缝隙里塞着早已腐朽的草泥，却挡不住凛冽如刀的寒风，发出呜呜咽咽的鬼泣。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几处巨大的破洞如同狰狞的眼睛，贪婪地吞噬着惨淡的天光，也毫不吝啬地灌入冰冷的雪沫。角落里胡乱堆放着腐朽断裂的农具、霉烂的草绳和一些辨不清原貌的破烂，散发着浓重的尘土和腐烂气息。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被粗暴地关上，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隔绝。紧接着是铁链哗啦啦缠绕门栓的冰冷声响，如同给这口活棺材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黑暗和刺骨的寒冷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像无数只冰冷的鬼手扼住了李小燕的喉咙。
她踉跄着跌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地面冻得像铁板，寒气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手腕上被粗糙麻绳勒出的火辣痛感，在冰冷的空气中反而变得麻木。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祠堂柴房…每天一顿稀的…这和宣判慢性死刑有什么区别？
“咳…”旁边传来刑天压抑的闷咳。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动作有些僵硬。黑暗中，李小燕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带着一种消耗过度的虚弱。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在之前的奔逃和村民的粗暴推搡中，肯定又崩裂了。血腥味混着柴房里浓重的霉腐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时间在黑暗和酷寒中失去了刻度。只有门外呼啸的风声，如同永不停歇的哀嚎，是这口活棺材里唯一的背景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细碎的冰晶。李小燕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留住身体里可怜的热量，却只是徒劳。寒冷像无数细密的针，从脚底、从指尖、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贪婪地攫取着体温。意识在冰冷的麻木和胃里越来越清晰的绞痛中浮沉。
饥饿，这头被短暂压制的野兽，在寒冷和绝望的催化下，以更加凶残的姿态苏醒了。胃袋早已不是绞痛，而是一片死寂的空洞，继而被一种缓慢的、如同钝刀子反复切割的灼烧感取代。那灼烧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猛烈，像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腹腔里燃烧，烧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烧尽了残存的理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着厨房里劣质油脂煎炸肥肉的滋滋声、金黄油亮饼子的画面、甚至昨夜刑天递过来的那块血淋淋的生狼肉……生理性的唾液疯狂分泌，又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狠狠压下去，化作更深的折磨。
“咕噜噜……”李小燕自己的肚子发出响亮的抗议，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清晰。紧接着，旁边刑天那边也传来一声沉闷压抑的腹鸣。这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也刺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壁垒。
黑暗中，李小燕感觉到刑天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朝着他的方向望去。柴房顶一个破洞透进一缕惨淡的天光，恰好落在他靠着墙的侧影上。
刑天微微偏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李小燕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上下滚动着，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他那只没受伤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颤抖着。最让她心头一颤的是，在那一缕惨淡光线下，刑天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缝间，似乎……似乎正缓缓渗出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的血丝！
李小燕的心瞬间揪紧了！是刚才被村民推搡时撞伤了？还是……她猛地想起石缝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刑天盯着她手臂伤口时眼中那骇人的紫芒和他手背上疯狂搏动的诡异纹路！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踮脚般的细微声响，小心翼翼地出现在柴房紧闭的木门外！
李小燕和刑天的身体瞬间同时绷紧！刑天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刀的警惕光芒，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他受伤的手臂下意识地绷紧，似乎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
“嘘……”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极度紧张和颤抖的声音，从门板最下方一道宽大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李…李姐姐？刑天哥？是…是我…小猴…”
是林小猴！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惊喜混杂着担忧瞬间涌上李小燕心头。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的急切：“小猴？你…你怎么来了？快走！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没…没事…我偷偷来的…”林小猴的声音依旧抖得厉害，但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我…我给你们带了点吃的…”话音未落，一根细细的、前端被削尖的竹管，小心翼翼地从那道门缝里塞了进来！
李小燕颤抖着手接过竹管。竹管冰凉，入手沉甸甸的。她拔开前端塞着的破布，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粗粝谷物和淡淡霉味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是窝头！被捏碎成小块塞满了竹管！
“快…快吃…”林小猴在门外焦急地催促，声音压得更低，“我…我掰了我和铁柱哥的口粮…就…就这么多了…省着点…撑…撑下去…”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愧疚和担忧，仿佛这点食物是莫大的罪过。
李小燕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着头，尽管门外的林小猴根本看不见。她颤抖着手，将竹管里冰冷的、粗糙的窝头碎块小心地倒在自己冰冷的手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此刻却重若千钧，承载着绝境中唯一的光亮和温暖。
她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窝头碎块捧到刑天面前。黑暗中，她看不清刑天的表情，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他的手指冰冷，触碰到她的手心时带着一种惊人的灼热感，指尖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他沉默地接过那些窝头碎块，动作有些僵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狼吞虎咽。
李小燕自己也抓起一小把冰冷的碎块塞进嘴里。粗糙的颗粒刮着干涩的口腔和喉咙，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冰冷坚硬，难以下咽。但她强迫自己用力咀嚼、吞咽。胃里那团冰冷的火焰似乎被这坚硬的食物稍稍压制，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源自食物的热量，正缓慢而顽强地从胃部向冰冷的四肢百骸弥散开去。
她一边艰难地吞咽着，一边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紧张地看向刑天。他依旧靠着墙，手里捧着那些窝头碎块，没有立刻吃。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睛。只有那紧握食物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异常苍白，手背的皮肤下，似乎有极其淡薄的、蛛网般的黑紫色纹路在极其微弱地搏动、蔓延，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余烬。
“刑天哥…你…你快吃啊…”李小燕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地催促。她害怕，害怕他再次陷入石缝里那种可怕的失控状态。
刑天的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拿起一小块窝头，送进了嘴里。他没有像李小燕那样用力咀嚼，而是用牙齿细细地、近乎研磨般地将那冰冷的、粗糙的食物碾碎。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结艰难而沉重的滚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黑暗中，李小燕似乎看到他紧抿的唇缝间，那点暗红的血丝似乎更加明显了。
“小猴…”李小燕强忍着哽咽，对着门缝低声问，“外面…外面怎么样了？赵四爷他们…”
“四…四爷躺着呢…哼哼唧唧的…骂得可难听了…”林小猴的声音带着恐惧和厌恶，“四婶…她…她跟疯了一样，在院子里骂街…说…说等你们出来…要…要扒了你们的皮…”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更深的恐惧，“还…还有…村长…村长派人去镇上…找…找巡察使大人了…”
巡察使大人？！
李小燕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柴房里的寒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那个测试天赋时让测灵石爆发出妖异黑紫光芒的巡察使！那个记录下刑天“诡异”天赋的帝国官员！如果他被找来…看到刑天…看到刑天身上这些非人的迹象…那后果…李小燕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刚刚因那点食物而获得的一丝暖意彻底淹没！
“说…说是…过几天…可能…可能就到…”林小猴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李姐姐…刑天哥…你们…你们可怎么办啊…”
柴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门外呼啸的风声和林小猴压抑的啜泣。李小燕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手里剩下的那点窝头碎块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她看着黑暗中刑天沉默研磨食物的模糊轮廓，看着他手背上那若隐若现、搏动挣扎的诡异纹路，看着他唇边那抹刺目的暗红……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巡察使要来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缓慢咀嚼的刑天，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因这剧烈的动作向两旁滑开！在门缝透进的那一缕惨淡天光下，李小燕惊恐地看到——刑天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那压抑的、如同未熄余烬般的凶戾紫芒，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地燃烧、跳跃起来！那紫色妖异而冰冷，如同两点来自九幽地狱的鬼火！与此同时，他手背上那原本极其淡薄、如同蛛网般的黑紫色诡异纹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活物般剧烈地搏动、扭曲、蔓延！瞬间爬满了他的整个手背，甚至沿着手腕向上蔓延，散发出一种阴冷、凶戾、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
“呃…嗬…”刑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低吼！他猛地攥紧了手里剩下的窝头碎块！那粗糙冰冷的食物在他恐怖的握力下瞬间化为齑粉！他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承受着某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疯狂撕扯！
“刑天！”李小燕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让她忘记了自身的虚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剧烈颤抖的手臂，“你怎么了？！刑天！看着我！看着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刑天那布满恐怖纹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手臂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奇异嗡鸣，毫无预兆地从李小燕的眉心处荡漾开来！紧接着，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无比温暖的金色光芒，如同晨曦初绽，骤然在她眉心亮起！那金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温暖和一种源自亘古的、不屈的威严！
金光出现的刹那，刑天眼中疯狂燃烧的凶戾紫芒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阳光灼烧！他手背上疯狂搏动蔓延的诡异黑紫纹路，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一阵无声的、激烈的“滋滋”声，如同冰雪消融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收缩、隐退！那剧烈的颤抖也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
刑天猛地抬起头，那双依旧残留着骇人紫芒的眸子，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李小燕眉心跳动的那点微弱金光！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困惑，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李小燕也惊呆了！她保持着前扑的姿势，指尖距离刑天的手臂只有一寸之遥。她清晰地感受到眉心那点金光的温暖，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和心头的恐惧。她看着刑天眼中迅速褪去的紫芒和手背上消失的纹路，再看看他脸上那震惊无比的神情，巨大的茫然席卷了她——这光…是什么？
柴房内，那点微弱的金光在李小燕眉心轻轻摇曳着，温暖而纯净，如同寒夜中倔强燃起的星火。门外，寒风依旧在凄厉地呼啸，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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