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庆宫的死寂，被张嫣最后一句话彻底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她掌心。
那里躺着几粒微小的琉璃碎片。
崇祯的眼神锐利，先是剜过那几点光芒，随即猛地抬起，射向面色惨白的田贵妃。
“皇嫂，你的意思是……”
崇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
“真凶，就在我们之中。”
张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掌缓缓合拢，把那片琉璃碎片重新握紧。
她脸上的锋芒悄然敛去。
“巫蛊之术，伤人终伤己。”
“构陷忠良，必遭天谴。”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
“臣妾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先帝在天有灵，绝不会容许宵小之辈，用如此歹毒的伎俩，祸乱后宫，伤害皇嗣！”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崇祯和周皇后，深深一福。
“臣妾恳请皇上、皇后娘娘，准许臣妾在慈庆宫设一小祭坛。”
“臣妾愿焚香祷告，请先帝英灵庇佑，感应真凶，以证清白，以安圣心！”
这番话，听起来荒诞不经。
但在场的古人，尤其是深信鬼神之说的帝王，却听得心中一凛。
以先帝英灵的名义，进行一场“神判”？
这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具威慑力。
王体乾脸色微变，刚想出言反对，却被崇祯一道眼神，硬生生把话堵了回去。
“好。”
崇祯几乎没有犹豫。
“朕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宫中兴风作浪！”
他随即下令：“所有涉案之人，芸香、福安，坤宁宫发现人偶的老嬷嬷，以及田贵妃宫里伺候二皇子的所有宫人，一律在场，不得离开！”
张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封闭的环境。
一个所有嫌疑人都在场的舞台。
她要演一出戏，一出足以让真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好戏。
祭坛很快设好，张嫣缓缓点燃了三炷清香，青烟袅袅，盘旋而上，给这肃杀的大殿更添了几分诡异。
张嫣亲手整理衣冠，走到祭坛前，缓缓跪下。
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神情庄重。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崇祯和周皇后，都不自觉地被这气氛感染，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张嫣的嘴唇开始微微翕动。
她念的，并非祝祷之词。
一幕幕关于巫蛊反噬的传说，那些她曾在一个原来世界里听闻过的，最能击溃人心理防线的恐怖故事，此刻正通过她的嘴，慢慢说了出来。
“……以子之血，咒子之身，血脉相噬，骨肉分离……”
“……针扎人偶，如刺己心，心血枯竭，七窍流脓……”
“……嫁祸忠良，欺瞒鬼神，阴差索命，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钢针，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一边念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部分宫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芸香和福安虽也害怕，但眼中更多的是对张嫣的信任。
而田贵妃，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她紧紧攥着手帕，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灯火下闪着油光。
火候，到了。
张嫣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仿佛有神光流转，她陡然提高了声调。
“先帝英灵已至！真凶若再不现形，必遭万鬼噬身之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向身后的芸香递去一个几不可察的眼神。
芸香心领神会。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张嫣那声厉喝吸引的刹那，芸香仿佛脚下被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子一个踉跄。
她手中紧攥的那几粒琉璃碎片，“不经意”地从指缝间滑落。
叮……叮当……
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那几粒碎片在地砖上翻滚、跳跃，折射出炫目妖异的光彩。
就是这一刻！
张嫣的全部心神，都死死锁定在田贵妃身上。
田贵妃的目光触及那几粒碎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震！
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恐！
是看见索命判官的眼神！
紧接着，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彻底出卖了她。
她的右手，闪电般地抬起，死死捂向了自己的右耳耳垂。
那里，空空如也。
而她的左耳上，正戴着一只由同样的七彩琉璃制成的耳坠。
一只在。
一只，不见了。
这个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却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入了三双眼睛里——张嫣、崇祯，以及周皇后。
周皇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中是全然的难以置信。她认得那副耳坠，那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崇祯不久前才赏给了田妃，宫中独一无二！
崇祯的眼神，则在那一瞬间，冷了起来。
蛇，已经出洞了。
但张嫣还需要最后一把，将这条毒蛇，彻底钉死！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田贵妃身后一名瑟瑟发抖的宫女。
不对，不是她。
张嫣的目光越过那宫女，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身上，那是田贵妃宫里的心腹。
不等任何人反应，一直跪在地上的福安，在接收到张嫣的信号后，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
他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那个小太监。
“就是他！皇上！就是他！”
福安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变形，他状若疯癫地扑倒在地，向着崇祯拼命磕头。
“皇上！奴才想起来了！就是他！案发前一晚的深夜，奴才起夜，亲眼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在咱们慈庆宫的墙根下转悠！”
“当时天太黑，奴才以为看花了眼，没敢声张！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手里好像就拿着什么东西，还……还往咱们院子里扔了一下！”
福安这番话，是彻头彻尾的编造。
是张嫣在验看证物后，用口型和眼神传递给他的指令。
这番话，若在平时说，破绽百出。
但在此时，此地！
在祭坛的诡异氛围下，在田贵妃已经露出致命破绽的背景下，福安这番“迟来的指证”，狠狠地烫在了所有人最敏感的神经上！
那个被指认的小太监，本就心虚到极点，被这当众一指，魂都吓飞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瘫跪在地，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
田贵妃又惊又怒，指着福安，声音尖利刺耳。
“你血口喷人！”
然而，她的辩白，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崇祯没有看她，也没有看福安。
他的目光，像两把钢刀，一寸，一寸地，刮过田贵妃扭曲的俏脸，最终，落在了她下意识护住的、空空如也的右耳上。
所有的疑窦，在这一刻汇成了完整的链条。
崇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个跪在地上发抖的小太监。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来自九幽深渊。
“王承恩。”
“给朕……撬开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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