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立刻去见崇祯。
那封截获的密信，被她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芸香的人，却死死钉牢那个传递消息的小太监。
张嫣很清楚，这封信本身，还不足以将温体仁连根拔起。
它现在，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引爆那份真正“通敌大礼”的引子。
但在这之前，她需要先劈开通往乾清宫的阻碍。
她去了坤宁宫。
当周皇后看到那份密信抄录本上，“许诺之后位”那几个大字时，她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手，她却浑然不觉。
脸上顿时毫无血色。
嫉妒、猜忌、怨怼……这些日子里折磨着她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亲手挑选的“解语花”，原来是想取而代之！
而她，竟还在为这个“解语花”对付自己的盟友而沾沾自喜！
“走！”
周皇后霍然起身，眼中全是决绝与狠厉。
她一把抓住张嫣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本宫与你，一起去见陛下！”
……
乾清宫偏殿。
空气仿佛凝固。
当懿安皇后与当朝皇后联袂而至，崇祯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皇嫂，皇后。”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何等大事，竟让你们二位，一同前来？”
张嫣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名反水逃兵的亲笔供状，由福安呈了上去。
崇祯一目十行，看完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却只是冷哼一声。
“一介逃兵，为求活命，什么话编不出来？”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刮过张嫣的面庞。
“为构陷首辅，动摇国本，背后之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几乎是明着指责张嫣在背后搞鬼。
周皇后气不过，正要开口，却被张嫣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张嫣依旧平静，仿佛没听出崇真话里的敲打。
“陛下圣明。”
她微微颔首，语气淡然。
“人证，的确可以作伪。”
“但物证，尤其是某些人野心与背叛的物证，却不会说谎。”
她示意芸香，呈上了那封密信的抄录本。
崇祯的目光落在纸上，当看到“后位”二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一股被欺瞒的怒火，瞬间窜起！
但下一刻，他却再次将这股火强行压下。
这会不会……是后宫争宠的又一出戏码？是张嫣为了保全钱士升，伪造出来构陷陈妃和温体仁的？
“皇嫂！”
崇祯的声音陡然拔高。
“伪造当朝首辅与后宫妃嫔的密信，是何等滔天大罪，你想清楚了吗？！”
整个偏殿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
“臣妾自然想清楚了。”
张嫣终于抬起眼，迎上崇祯那双审视的龙目。
“所以，臣妾并非要陛下仅凭这一纸抄录本就定罪。”
“臣妾恳请陛下，给温阁老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也给您自己一个，亲眼见证真相的机会。”
崇祯死死地盯着她：“你想如何？”
“很简单。”
张嫣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那名传递消息的小太监，此刻应该正在回承乾宫的路上。”
“陛下只需下一道旨，以‘清查内廷，肃清隐患’为名，由王承恩公公，亲率锦衣卫，封锁承乾宫！”
“然后……”
张嫣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将那名小太监，与陈妃，一同拿下，分头审问。”
“若搜不出原信，若二人供词无误，那便是臣妾伪造证据，构陷忠良！”
她向前一步，对着御座上的皇帝，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届时，臣妾愿以懿安皇后之尊位，及名下所有的一切，为钱学士，也为今日这桩构陷，一并作保！”
“任凭陛下处置，绝无怨言！”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崇祯的心，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以懿安皇后之尊位作保！
这是何等样的决绝！何等样的自信！
他看着下方那个身影纤弱，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女人，看着她那双不含一丝杂质与畏惧的眼睛。
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冲上他的脑海：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他最信任的内阁首辅，和他最宠爱的妃子，真的联手将他当成一个傻子来愚弄……
那股被压下去的怒火与屈辱，瞬间重新焚遍全身！
最终，所有情绪都从牙缝里，挤成了一个字。
“准！”
当王承恩带着锦衣卫，封锁承乾宫时，正在焦急等待消息的陈妃，瞬间面无人色。
当那个她熟悉的小太监，被人像拖死狗一样从住处揪出来，并且当场从他贴身衣物的夹层里，搜出那封密信时——
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铁证如山！
“哐啷——！”
崇祯面前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御案，竟被他狂怒之下，一脚踹翻！
砚台、笔墨、奏折、玉器……滚落一地，狼藉不堪。
背叛！
愚弄！
彻头彻尾的背叛和愚弄！
这已经不是党争，不是政见不合！
这是在践踏他的皇权！是在亵渎他的尊严！是在把他崇祯，当成一个可以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
这比钱士升“通敌”，更让他感到百倍的屈辱与愤怒！
“王！承！恩！”
崇祯的嘶吼，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几乎要掀翻整个乾清宫的屋顶。
王承恩连滚带爬地进来，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奴……奴婢在！”
“传朕旨意！”
崇祯的眼睛里，燃烧火焰。
“将承乾宫那个贱人……废为庶人！立刻！马上！赐白绫一条！让她去死！”
“还有温体仁那个老狗！”
“给朕……革职！下狱！抄家！其党羽，凡涉案者，一网打尽，彻查到底！！”
当夜。
承乾宫的惨叫，只响了一声，便被死死捂住，随即，一切归于永恒的死寂。
权倾朝野的温首辅，则在温暖的被窝里，被破门而入的锦衣卫直接拖下床榻，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衣，便被锁上镣铐，打入了诏狱。
一场剧烈的政治风暴，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温党，土崩瓦解。
数日后，钱士升被无罪释放。
当他重见天日，看到前来迎接他的同僚故旧时，这位在酷刑下都未曾弯下脊梁的硬汉，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整理好残破的衣冠，朝着慈庆宫的方向，长跪不起。
这一跪，无声，却重逾千钧。
经此一役，懿安皇后张嫣的声望，在朝野内外，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在百官眼中，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聪慧贤德的先帝皇后。
她是于狂澜之中力挽社稷，于危亡之际擎天保驾的“女中尧舜”！
此刻，崇祯看着风波平定后，正条理清晰地向他建议，如何安抚朝臣、如何填补温党倒台后权力真空的张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依赖、信任，与敬佩。
只是……
当他的目光，触及她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算定了一切的凤眸时。
他的心底，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悄然萌发。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大殿之上，以自身尊位作保的决绝。
那不是冲动，而是算无遗策的自信。
她仿佛站在九天之上，俯瞰着棋盘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这个皇帝。
她轻轻一拨，便天翻地覆。
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掌控力……让他敬佩，让他依赖。
也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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