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集团的轰然倒塌,在京城的权力版图上,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口。
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些空出来的肥缺。
张嫣根本没有给朝堂留下任何内耗与扯皮的喘息之机。
对她而言,刚刚到手的胜利果实,似乎只是推行下一步计划的一张通行证,仅此而已。
慈庆宫内,烛火通明,将两道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崇祯看着风尘仆仆的张嫣,内心五味杂陈。
温党倒台后的短短数日,她几乎是以一种燃烧自己般的效率,整合了所有赈灾事宜。
她眼下那抹淡淡的青影,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即便如此,她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中的神采,比这宫灯更加逼人。
此刻,她正向他做着最后的陈述。
“以工代赈,流民修复家园田亩,工毕,可凭工分优先获得田契。此为安民心之策。”
张嫣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感。
“流民之中,有抗洪之功者,查实后,官府直接授予田契,令其变为自耕农。此为立标杆之法。”
崇祯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的边缘。
这些策略,他懂,也认为极好,甚至超出了他内阁诸臣的见识。
但他更在意的,是她随后从袖中取出的东西。
那是一卷略显破旧的所谓“海外农经”,以及几颗形态奇特、沾着干泥的暗红色块茎。
“此物,名曰红薯。”
张嫣将一颗红薯递到崇祯面前,动作平稳。
“传闻乃海外神授之仙物。”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无需良田,耐旱耐涝,山地丘陵皆可生长。顺利的话,亩产可达……数十石。”
数十石?!
崇祯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一把抓过那颗其貌不扬的红薯,双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炽热光芒。
他知道,张嫣从不说谎。
她说能,那就一定能!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可那狂喜过后,一股更深、更刺骨的寒意,便从他尾椎骨升起。
她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神物”?
她到底还窥见了多少“天机”?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正头破血流地在棋盘上与对手厮杀,每一步都耗尽心力。
而她,却始终站在棋盘之外。
随手抛下一颗棋子,便瞬间颠覆了整个战局。
自己所有的挣扎与努力,在她的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皇嫂……真乃我大明社稷之幸……”
崇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陛下过誉了。”
张嫣仿佛没有察知他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又将另一份奏疏,轻轻放在了御案之上。
《御河安澜长策》。
五个墨字,压得崇祯几乎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手打开,只看了几眼,瞳孔便骤然收缩成针尖。
这份奏疏,已经完全超出了“聪慧”的范畴,近乎于……“妖”!
加固堤坝,使用糯米石灰浆,这些是能工巧匠的极致,他能理解。
但……开辟“泄洪区”?
将黄河下游几处历史上频繁决口的区域,主动划为无人区,待洪水来时,用以分洪?
还要将那里的数十万百姓,提前整体迁移安置?
“以空间换时间,以局部之失,换全局之安。”
张嫣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脏上。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是闻所未闻的疯言!
历朝历代治河,无不是在“堵”,在“防”,何曾有过主动“放”的道理?
这与割地求和有何区别!
更可怕的是,她凭什么如此笃定,未来的决口就一定会发生在那几个区域?
这已经不是谋略!
这是预知!
是神鬼莫测的断言!
崇祯的手指开始发白,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当他看到“设立独立河防基金,由户部、工部与察访司三方共管,专款专用,杜绝挪用”的条文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席卷了他。
她不仅想到了要做什么。
连怎么做,钱从哪来,如何防止他那些臣子们贪腐……
所有的一切,她都已为他规划得明明白白,滴水不漏。
她将所有的问题,都提前预判。
也将所有的权力,都牢牢锁死在规则的笼子之内。
崇祯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双平静的双眼。
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向他“建议”。
她是在给他一份他无法拒绝,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的“圣旨”。
一份来自“天意”的圣旨。
崇祯沉默了。
良久,整个大殿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他拿起那支朱笔,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
最终,他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笔一画地批下。
“准!”
笔锋落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
“皇嫂之才,胜过朕之内阁远矣!”
他由衷地感叹道,只是这一次,话语里除了敬佩,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认命般的……叹息。
奏疏呈上朝堂,果然掀起滔天巨浪。
“划地泄洪,迁移百姓,此乃自毁江山之策!”
“祖宗之地,寸土不能让与泛滥河水!”
一名都察院的御史痛心疾首,几乎要以头抢地。
然而,钱士升只是冷冷出列,将一份份卷宗呈上。
“刘御史,这是你老家祥符县,过去六十年间,因黄河决口,死亡人数的记录。”
“这是开封府,过去一百年间,田亩被淹,颗粒无收的次数。”
“懿安皇后所划区域,与这些记录,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你是要保你家的几亩薄田,还是要保这开封府百万生民的性命?!”
钱士升的质问,字字诛心。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所有的反对,都显得那般苍白。
崇祯御座之上的那个“准”字,更是将一切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
周皇后也在响应着张嫣的计划。
她不仅拿出了自己多年的体己,更主动号召后宫妃嫔与京中勋贵,为“河防基金”捐款。
响应者或许不多,款项或许有限。
但这是一种姿态。
一种向满朝文武,向天下宣告的姿态。
经历了废后风波的严酷考验,两宫同盟,非但未曾破裂,反而淬炼得更加坚定!
一时间,朝堂归正,后宫同心。
大明的上空,似乎终于在无尽的阴霾之后,透出了一缕刺破黑暗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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