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党倒台,新政推行,河工整饬。
短短数月,懿安皇后张嫣,已然成了大明朝野上下,一个近乎神话般的存在。
在后宫,她手握“内宫察访司”,宫闱风吹草动,皆在其掌握。
周皇后与她同心同德,两宫同盟坚如磐石,后宫真正成了一块铁板。
在朝堂,以钱士升为首的清流,将她奉若神明,视作拨乱反正的精神领袖。
在民间,百姓们甚至为她秘立生祠,尊称她为“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慈庆宫,俨然成了大明帝国真正的权力中枢。
崇祯皇帝对她的依赖与信任,也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几乎每日都来慈庆宫,与张嫣商议国事,从财税改革到官员任免,事无巨细。
然而,就在这泼天的权势和声望之下,张嫣却嗅到了最危险的气息。
那气息,源自皇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崇祯的依赖有多深,未来的反噬,就会有多痛。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结了薄冰的深渊之上。
这日深夜,暖阁密议方歇。
崇祯看着她桌案上那一叠叠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奏疏。
那些本该由他这个皇帝,亲手朱批的国之大事,此刻,却都烙印着皇嫂清丽而有力的字迹。
他的目光,在一份关于京营整饬的奏疏上停留了很久。
那上面有张嫣用朱笔写下的详细批注,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而在批注的末尾,预留出了一块恰到好处的空白。
那是留给他,写下那个“准”字的地方。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抽干,变得稀薄而滞重。
暖阁内明明炭火烧得正旺,张嫣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许久,崇祯沉默地拿起那本奏疏。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上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
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浅,像冬日湖面凝结的薄冰,只映着烛火的暖光,却没有半分温度。
“皇嫂将国事处理得如此妥当。”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逾千斤的巨锤,狠狠敲在张嫣的心上。
“朕,倒是清闲了许多。”
一句话,如同一根无形的冰棱,悄无声息地刺入暖阁的死寂之中。
张嫣端着茶盏的手,发生了几不可查的颤抖。
滚烫的茶水溅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灼痛,她却浑然未觉。
来了。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崇祯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将那本奏疏缓缓放回原处,一丝不苟地将它与桌案的边缘对齐,仿佛在摆正一个早已失序的物件。
而后,他沉默地起身。
龙袍的衣角划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一股无形的的压迫感,一步步离开了慈庆宫。
他什么话都没说。
那转瞬即逝的眼神,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张嫣的心里。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崇祯是一个控制欲何其强烈的君主!
他可以忍受臣子无能,却绝不能容忍任何人的权柄,凌驾于皇权之上!
哪怕这个人,是他此刻最信任、最依赖的皇嫂。
今日的依赖,已然是明日猜忌的沃土。
警钟,已经敲响。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风暴的来临,远比她想象的更迅猛,也更冷酷。
不过几日,一份来自南京的八百里加急密报,被王承恩呈到了她的面前。
“禀娘娘!司礼监前掌印王体乾,在南京与福王、桂王旧部过从甚密,言谈间,大肆抨击新政,怨望朝廷!”
“更有线报,他已暗中联络江南盐商与海商,意图……意图叵测!”
王体乾!
那条被她和崇祯亲手放虎归山的毒蛇!
他果然在南方最富庶也最混乱的泥潭里,搅动起了滔天暗流!
他身后站着的,是旧日的藩王势力,是利益被新税法严重触动的庞大地方集团!
张嫣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崇祯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他会认为这是王体乾对新政的反扑?
还是会认为,这是她张嫣的势力,在向南京延伸时,触动了旧有利益集团,从而给“他”的大明江山,带来了新的动荡?!
这份密报,是递给她的,还是递给崇祯的?
不。
王承恩是想告诉她,这份密报,是递给他们两人之间,那道已然产生的裂痕的。
深夜,慈庆宫的烛火,映着张嫣冰冷如霜的侧脸。
她独自坐在灯下,面前的奏报堆积如山,她却一字未看。
几乎是同时,芸香从殿外疾步而入,脸色苍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浣衣局出事了!陈妃那个心腹宫女,今晨投井自尽!”
“她留了遗书!”
芸香的声音都在发抖。
“说……说陈妃娘娘死得冤,她诅咒您……说您今日的权柄,来日都将化为刺向自己的刀剑,不得善终!”
又一记重锤。
君心难测。
外患勾连。
旧怨反噬。
短短数日,一张无形的大网,从朝堂到地方,从宫内到宫外,已经悄然向她收拢。
秋风灌入殿内,烛火疯狂摇曳,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
权力的顶峰,原来不是风光。
是四面漏风的危崖。
张嫣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体仁倒台前那句“妇寺干政,国将不国”的嘶吼,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那不是诅咒。
那是射向她和崇祯之间信任的,最恶毒的檄文!
现在,所有她的敌人,都在利用这篇檄文,大做文章!
张嫣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深潭般的凤眸中,所有的怅然与寒意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焚尽一切的冷静与决然。
既然他们想看“妇寺干政”。
那她,就干给他们看!
她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掷地的重量。
“王承恩。”
王承恩一个激灵,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深深叩首。
“奴婢在。”
“传我懿旨。”
她刻意没有用“本宫”,也没有用任何属于后妃的称谓。
她用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了铁血与威严的自称。
“让南京察访司,给咱家把那条毒蛇的七寸,找出来。”
王承恩的头垂得更低了,身子却抑制不住地轻颤。
他听懂了。
懿安皇后,动了真怒。
是足以让江南血流成河的,真怒。
张嫣的声音愈发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宣读一道无法违抗的判决。
“无论用什么方法。”
“咱家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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