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慈庆宫的烛火,将长夜撕开一道惨白的裂口。
张嫣未眠。
她面前摊开的,并非奏疏,而是一张巨大的大明疆域图。
她的指尖,重重按在地图的中心。
河南,彰德府。
赵王,朱常清的封地。
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碎片,再次从历史的坟墓中爬出,啃噬着她的心神。
一个词汇,模糊,却又尖锐到刺耳。
“藩王之乱”。
在那段既定的历史中,崇祯十一年,南阳唐王朱聿鏼举兵,死死牵制住了名将左良玉的平叛主力。
正是那致命的牵制,给了李自成、张献忠喘息壮大,最终席卷天下的黄金时机。
唐王……赵王……
张嫣的瞳孔猛地一缩,宛如被绣花针狠狠扎了一下。
历史的演员或许会换,但写在人性深处的剧本,永远是贪婪与野心。
而眼下的局面,比记忆中的崇真十一年,凶险百倍!
北方大旱、蝗灾、瘟疫……民怨已是沸腾的鼎炉。
这简直是为所有野心家量身定做的舞台。
赵王朱常清,封地正在灾乱的核心,手握富庶王庄,头顶“贤王”美名,却也藏着几乎人尽皆知的野心。
他就是那条盘踞在黑暗的,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
“福安。”
张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
阴影中,福安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让察访司河南站,变成赵王府的影子。”
“不惜任何代价。”
“我要知道他府里每一粒米的去向,每一匹布的用途,每一个进出的人,说过什么,见过谁。”
“是。”
“另外,”张嫣的目光转向宫内,“传信芸香,让她去宗人府,把赵王朱常清自出生以来的所有旧档,全部翻出来。”
“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童年时抢过谁的玩具,每一次逾矩之举,我都要。”
“遵命。”
一张大网,悄然撒向千里之外的河南。
接下来的数日,一条条情报,汇入了这座不眠的宫殿。
福安每一次出现,脸色都比上一次更难看,眼中的血丝也更重一分。
“娘娘,赵王府在彰德、卫辉等地大开粥棚,收拢流民。但……只挑青壮,暗中编入‘护卫家丁’,秘密操练。其数量,早已远超祖制!”
“王府下辖的铁官庄,炉火彻夜不熄,打出来的却不是农具,是长矛与朴刀。”
“还有,我们的人在黄河南岸的黑市,盯死了王府大管家赵全。他接触了两股势力,一股是销声匿迹多年的白莲教‘闻香道’余孽。”
福安的声音压到最低,几乎成了气音。
“另一股……自称来自南方的海商,出手是金山银海,却不问货物,只反复打探沿运河北上的所有漕运关卡防备。”
张嫣静静听着,眼神幽深如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屯粮。
招兵。
造械。
勾结邪教。
赵王的野心,已不是昭然若揭,而是出鞘的利刃,只待见血。
然而,真正的杀招,来自江南。
一封由王承恩动用东厂的渠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送达的密信,被摆在了张嫣面前。
信,来自她早已在江南布下的一枚关键棋子。
江南密报:赵王府使者秘会松江府数位丝绸业巨商,许诺若“大事”能成,新朝将永久豁免江南商税,并全面开放海贸,所获利润,五五分成。
原来如此!
这一刻,所有线索在她脑中串成了一条完整的毒链。
张嫣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赵王在北方举旗,吸引朝廷所有兵力。
江南的豪商们则在经济上给予致命一击,提供钱粮船只,甚至能在一夜之间封锁漕运,断绝京师的命脉!
北乱,南断!
而那个能在江南穿针引线,既能勾连海商,又能对江南商税了如指掌,还能许下如此惊天重诺的神秘人……
除了那个被她亲手赶出京城,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前司礼监大珰——王体乾,还能有谁?!
王体乾!
就是这根串起所有阴谋的引线!
一个北应南合,意图彻底颠覆大明的叛乱蓝图,在张嫣的脑海中清晰到令人窒息。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与无力。
她所掌握的一切,都是密报,是推断。
没有一样,是可以直接甩在崇祯脸上,用来指控一位当朝亲王的铁证。
崇祯对宗室的态度,她比谁都清楚。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忌惮,与维护。
亲藩,是朱家的血脉,是国朝最后的脸面。
在没有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动一位实权亲王,只会让天下所有朱姓藩王人人自危,瞬间将他们全部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更可怕的是,一旦打草惊蛇,就等于是在对赵王高喊:“我知道你要反了,你快点反吧!”
那会逼着赵王在朝廷主力被天灾和后金死死拖住的此刻,立刻举事。
届时,河南大乱,大明的北方防线将瞬间崩溃。
张嫣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天色微明,可那股蝗灾带来的昏黄色泽,依旧如尸布般,死死笼罩着紫禁城。
她感觉自己正走在悬崖的钢丝上。
脚下,是万丈深渊。
左边,是即将引爆的藩王之乱。
右边,是猜忌多疑的皇帝。
她不能退,也无法停。
她必须在赵王正式扯起反旗之前,找到一击致命的证据。
或者……
创造一个让他自己跳进陷阱的机会。
张嫣转过身,目光落在福安身上,那眼神锐利得让他不敢直视。
她的声音里透着熬夜后的疲惫,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
“福安。”
“奴才在。”
“让河南的人,想尽一切办法,在赵王府里,给我策反一个人。”
她的声音顿了顿,字字句句,都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一个……能接触到核心机密,又足够怕死的人。”
“娘娘,这……”福安的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发颤,“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是……是求一个奇迹啊。”
张嫣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
“我从不信奇迹。”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只信,为了活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去办。”
“不惜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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