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九月。
秋风如刀,卷着枯叶砸在皇城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
这鬼天气,像极了如今的朝堂,阴沉得密不透风。
“报——!河南八百里加急——!”
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皇极殿的死寂,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他高举着一份用金丝楠木匣子装着的“物证”,那木头温润,却透着一股子不祥的寒气。
崇祯一把夺过匣子,指甲划开火漆,抽出一封信。
一股若有似无的鱼腥气扑面而来。
信纸上的墨迹,据称是用海寇秘法炮制,遇水不化。
信的内容,字字诛心。
信中,竟是“张皇后”与海寇巨擘郑芝龙的约定——一旦郑家助“新主”登基,整个江南的盐铁、漕运、海贸之利,尽数割让,并册封郑芝龙为“平南王”,与国同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崇祯的眼球上。
“反了!反了!他朱常清竟然敢反了!”
崇祯将手中的奏报狠狠掼在地上,那份伪造的“密信”抄本飘飘悠悠落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年轻的脸庞因愤怒、羞耻与惊恐而扭曲。
他恨!恨朱家子孙里,竟出了这等丧心病狂的逆贼!
他也疑!
那句振聋发聩的“诛妖后”,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本就敏感的心脏。
他嘴上怒斥赵王狼子野心,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尖叫:
万一……是真的呢?
她……真的会这么做吗?
“砰!”
一方沉重的端砚被他扫落在地,砸在金砖上,四分五裂。
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噗通”跪倒一片,头埋得更低了。
“传旨!”崇祯的声音都在抖,“命大名府总兵卢象升,即刻率天雄军南下!给朕……平了这股叛逆!”
旨意下了,可他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
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驱使着他,让他想立刻冲进慈庆宫,把那封信摔在张嫣脸上,抓住她的肩膀,逼问她!
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抬脚,朝殿外冲去。
可刚迈出两步,脚下却像钉了钉子,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不行。
不能去。
他现在是皇帝,不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的丈夫。
无论真假,他此时若对皇后表现出任何一丝怀疑,只会让天下人看尽笑话,让那个躲在河南的叛贼更加得意!
崇祯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那把冰冷的龙椅前,重重坐下,将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与屈辱,一寸寸地,尽数吞回了腹中。
与此同时,慈庆宫内。
死寂。
一种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的死寂。
外面皇极殿的动静再大,也传不进这里。
宫门早已落锁。
张嫣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巨大的、囊括了整个大明疆域的地图前。
她手中捏着的,不是那封传遍天下的伪信,而是几张薄薄的纸。
那是她亲手建立的察访司,用一条条人命换回来的、关于赵王叛军的详尽情报。
兵力构成、将领名单、粮草囤积点、所有可能的行军路线……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道道清晰的脉络,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知道,赵王这把火,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知道,此刻在皇极殿的那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悲伤?解释?
在绝对的猜疑和滔天的权势面前,任何软弱和辩解,都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芸香。”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奴婢在。”一个干练的宫女应声而出。
“从现在起,慈庆宫上下,吃穿用度,全部由我们自己的小厨房负责。任何外人送来的东西,一概不许入口,不许沾手。”
“是!”
“福安。”
“奴才在。”管事太监福安立刻上前。
“你立刻带人,以修缮宫殿为名,暗中加强坤宁宫和太子所在的东暖阁的守卫。记住,是暗中。”张嫣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我担心有人会趁乱,对周皇后和太子下毒手。”
“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下达完这两道保命的指令,宫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张嫣走回案前,四周的宫人都被她遣退了。
她亲自研墨,提起笔,饱蘸浓墨。
她没有写信给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没用。
她要写的,是两封能决定这场战争走向的绝密军令。
第一封,给卢象升。
她将手中所有关于叛军的致命情报,包括叛军后勤补给线上的三处致命弱点,清晰地标注在了一张简易地图上。
她相信,以卢象升的军事才能,看到这张图,就知道该怎么打。
第二封信,她铺开了另一张雪白的宣纸。
收信人,是徐知远。
一个正在卢象升军中效力的名字。
一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念出过的名字。
她提着笔,悬腕于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一张模糊的脸,随即又被她强行驱散。
再睁开眼时,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清明。
笔尖落下。
“国难当头,盼君归营,以君之望,安抚流民,以为内应。”
短短一句话,字字千钧。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
她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将自己最后一张底牌,也押上了赌桌。
她再次提笔,在信的末尾,添上了最后一行字。
“事成之后,你我,再不相见。”
写下“见”字的最后一捺时,一滴墨,终究还是失控地从笔尖坠落。
啪嗒。
在雪白的纸上,晕开一团小小的、无法抹去的痕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墨点,片刻后,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缄。
做完这一切,她才扬声。
“王承恩。”
心腹大太监王承恩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候命。
“娘娘。”
张嫣没有看他,只是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轻轻推到桌案边缘。
“这封信,比本宫的命,比太子的命,都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亲自去,星夜兼程,交到卢象升军中的徐知远手上。必须是他亲手接。”
王承恩上前,双手接过那封信。
信很轻,他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瞥见了信封背面,那个不小心被火漆盖住了一半的、小小的墨点。
老太监心里猛地一颤,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信揣入怀中,贴身放好,然后对着张嫣,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娘娘放心。”
“奴才,万死不辞!”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