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的旨意,劈开了大明摇摇欲坠的天空。
次日早朝,皇极殿。
当通政使司的官员用颤抖到变调的声音,宣读完那份诏书后,整个大殿陷入了铅块般的死寂。
诏书里,并未直指张嫣为凶手。
但“皇后崩逝,事涉奸佞,宫闱不靖”的字眼,已是刀刀见血。而那句“懿安皇后德不配位,暂停内外之权,于慈庆宫闭门思过”,更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先帝皇后。
最令人胆寒的是最后一句。
由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亲自带队进驻慈庆宫。
名为护卫。
实为囚禁。
这不是软禁,这是对待谋逆重犯的雷霆手段!
“皇上!万万不可啊!”
死寂被一声嘶哑的哭喊撕裂,首辅钱士升第一个冲出队列,重重跪倒在地,头上的官帽都磕歪了。
“国丧期间,中宫死因未明,仅凭揣测便囚禁先帝之后!此举与自断臂膀何异?必将动摇国本,令天下臣民寒心啊,皇上!”
“请皇上三思!”
卢象升、孙传庭等一众新政派官员,齐刷刷跪倒一片,殿内响起一片泣声。
他们的忠诚,此刻在崇祯眼中,却成了最刺眼的铁证。
“好,好啊!”
龙椅之上的崇祯竟笑出了声,笑声干涩,刮着每个人的耳膜。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阶下跪倒的臣子。
“都是她的人!你们,全都是她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
“她还不是武则天,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拥立新主了吗?!”
“砰!”
他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震得金龙的头颅嗡嗡作响。
“谁敢再为那妖后求情,便以同党论处!”
“一并打入诏狱!”
杀气,不再是无形的威胁,而是皇帝口中吐出的、足以决定人生死的命令。整个皇极殿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那些旧党余孽和勋贵们,在角落里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纷纷出列,痛陈张嫣“牝鸡司晨,干预朝政”之罪,请求皇帝“严惩元凶,以慰梓童皇后在天之灵”。
朝堂,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
大明这架本就残破的马车,因中枢的骤然崩塌,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轰然停摆。
慈庆宫。
一夜之间,这里从权力的心脏,变成了监牢。
高耸的宫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校尉,绣春刀的寒光在日光下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
宫门被贴上了交叉的封条,落下了水桶粗的铜锁。
张嫣被单独囚禁在寝殿之内。
她最信任的侍女芸香,连同慈庆宫上上下下近百名宫人,尽数被投入了北镇抚司的大牢。据说,那里的惨叫声,日夜不绝。
锦衣卫对这里进行了一场掘地三尺的搜查。
地砖被生生撬起,墙皮被刮得露出内里的夯土,连床榻都被拆成了零件。他们想找到所谓的“厌胜之物”,或是藏匿的毒药,但最终一无所获。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张嫣一人。
没有了前呼后拥的侍奉,没有了堆积如山的奏疏,甚至连一杯热茶,都成了奢望。
她用指甲,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
指甲磨秃了,渗出血丝,她也浑然不觉。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在地上蔓延开来,每一个名字,每一条连线,都指向了那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而她被困在笼中。
生路只有两条。
其一,福安必须冲出京城,找到赵王或王体乾,拿到能一锤定音的铁证。
其二,徐知远必须在河南,追上南逃的赵王主力,将其生擒!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吱呀——”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名面生的锦衣卫小旗,将一个粗瓷碗放在地上,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碗里,是已经馊掉的冷饭,散发着一股酸味。
“站住。”
张嫣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落在那小旗的耳中。
那小旗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本宫记得,锦衣卫的规矩,奉旨看押,不得苛待。这碗饭,是骆指挥使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小旗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张嫣缓缓站起身,赤着脚,一步步走到他身后。
“你腰间的佩囊,是苏杭‘瑞福祥’的上好云锦,京城里没这个料子。你家里,有江南的亲人吧?”
小旗猛地回头,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呼吸都乱了。
张嫣只是看着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么看着。
“回去告诉骆养性,让他好好审问抓到的活口。别让他的人,在诏狱里,不小心把所有线索都‘弄死’了。”
她说完,不再理会那小旗,转身回到了大殿深处。
小旗站在原地,背后,冷汗已经浸透了飞鱼服。
而在另一边,乾清宫。
白日里咆哮朝堂的崇祯,在深夜,变成了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
他把自己关在寝殿里,面前只摆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他打开匣子,拿起一支她最爱的凤钗,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的,是她那只手冰得像腊月的石头。
心口猛地一抽,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将凤钗掷在地上,金石之声清脆刺耳。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
是他!是他把她推入了深渊!
可紧接着,张嫣那张脸,那张永远冷静,永远能为他解决一切麻烦的脸,又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
“牝鸡司晨,非国家之福……”
太监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是你害死了我的梓童!”愤怒再次将他吞噬。
可……万一呢?
万一,不是她?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冰冷的铁锥,狠狠扎进他的脑子。他死死摁住太阳穴,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去。
不可能!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本事,有这个动机?!
崇祯踉跄着抓起桌上的酒壶,不顾一切地朝喉咙里猛灌。辛辣的液体烧灼着他的食道和胃,他却感觉不到痛,只觉得不够。
他需要更烈的酒,需要彻底的昏沉,需要一场没有梦的死寂。
一壶酒很快见底,他将空壶狠狠摔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猩红着眼睛,环视着空旷的寝殿,最后,抓起桌上一只琉璃盏,狠狠砸在地上。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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