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对大明,对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这信票,小的买!小的就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得买!”
周延儒心里冷笑,面上却温和地将他扶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掌柜,你是个聪明人。我今日找你,是看在你为人还算本分的份上,才特意给你透这个信。这东西,明面上是为国筹款,实际上是什么,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将那张印着“大明信票”的样票留在桌上,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
“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至于别人……唉,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留下钱有德一个人瘫软在地。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那张纸,那哪里是什么信票,分明就是一张催命的阎王帖!
周延儒最后那句话,他听得明明白白。这是让他去“不经意”地把消息散播出去!这是要他当那个引爆火药桶的引信!
他哪还敢有半点耽搁,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雅间。
钱有德一走,整个一品居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平静的水面瞬间荡起层层涟漪,并迅速演变成滔天巨浪。
起先只是他身边相熟的几个绸缎商,被他煞白着脸、语无伦次的样子吓了一跳,围上来询问。
“钱兄,你这是怎么了?见了鬼了?”
“别提了!”钱有德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晋商……晋商通敌的案子发了!懿安娘娘手里有铁证!”
“什么?!”
几个商人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紧接着,这颗石子激起的波澜,开始不受控制地扩散。
邻桌的两个候补官员听到了只言片语,脸色一变,立刻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听见没?懿安娘娘要动手了!这次是冲着晋商去的!”
“何止是晋商!你我去年托他们往家里送银子,这……这会不会也算在内?”
另一个雅间里,几个勋贵子弟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宫里要发一种信票,说是保命符!”
“真的假的?多少银子一张?”
“还说……买了不仅能免灾,将来抄了晋商的家,还能一两银子兑一两二钱!”
“嘶——这是又让咱们出钱,又给个甜头啊!这是阳谋!”
恐惧和贪婪,像最好的催化剂,让流言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发酵、变形、传播。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京城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已是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
英国公府。
书房里,当代英国公张维贤正烦躁地来回踱步,名贵的波斯地毯被他踩得没了声息。
府里开销大,几个子孙又不争气,全靠他这些年利用爵位之便,通过晋商的渠道倒卖军械粮草,才勉强维持着国公府的体面。那些昧心钱,赚得是痛快,可也埋下了天大的祸根。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外面都传疯了!”
管家张福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帽子都跑歪了,声音完全变了调。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张维贤正在火头上,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怒不可遏,抬脚便是一踹,正中门框,“砰”的一声闷响。
“比天塌下来还吓人啊老爷!”张福顾不上疼痛,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都说……都说懿安娘娘拿到了晋商通敌的铁证,要……要清算所有和他们有来往的人!还说,宫里要发行一种‘信票’,买了……买了就能保平安!”
张维贤的脸“刷”地一下,血色褪尽,变得和窗户纸一样白。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闪过的,全是三年前他伙同晋商,将五千石边军粮换成发霉陈米,转手卖给关外鞑子的场景。那本账,就藏在晋商八大家之一的范家!
那些账本要是被翻出来,别说他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全家老小几百口人的脑袋,都得整整齐齐地搬家!
“谣言!定是谣言!”他嘴上强硬地嘶吼,可声音里的颤抖,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懿安娘娘一个妇道人家,她哪来的铁证?!”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那位娘娘的手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从扳倒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到后来整肃朝堂,哪一件不是雷厉风行,滴水不漏?她说有铁证,那就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老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管家张福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了,“小的还打听到,那信票,一圆就是一两银子,还……还承诺,将来抄了晋商的家,能一比一点二兑付呢!”
“什么?”
张维贤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本以为是纯粹的敲诈勒索,没想到……敲骨吸髓之后,还给你留口肉汤喝?
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这不是陷阱,这是阳谋!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屁股不干净的人:我知道你们干了什么,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乖乖把钱交出来,不仅能保住命,还能让你小赚一笔,堵住你们的嘴。要是不交……那后果,你自己掂量!
他不能赌,更不敢赌!
十万两银子,那是从他心头上剜肉,疼得钻心。可跟全家几百口的性命和英国公的爵位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张维贤胸口剧烈起伏,粗重地喘着气,猛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紫檀木椅子。
“咔嚓!”
上好的木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四分五裂。
“备车!”
他冲着门外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
“告诉账房,立刻!马上!给老子提十万两现银出来!不!有多少提多少!”
“去户部!不,直接去会同馆!信票不是在那里发售吗?!”
张维贤双眼布满血丝,一把推开挡路的管家,巨大的力道让张福踉跄着撞在墙上。他自己则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官帽歪斜,衣袍散乱,完全没了国公的威仪。
院子里候着的车夫和下人们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张维贤冲到车前,对着那车夫嘶哑地怒吼:
“快!再快点!给老子跑起来!府里死人了吗?!快!去会同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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