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咋办啊村长?李知青都一天一夜了还不醒……”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
“没办法,卫生所的大夫都给看过了,说是没事儿,让带回来观察观察。”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
“村长,你说的倒轻巧。万一……万一……”另一个声音说。
“没有万一!他一会……一定会……”刚开始的声音说。
李刚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但是就是睁不开……
他生气,他挣扎,他无力。突然,他只感觉一阵大力将他推了出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茫然的看着四周,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他床边的人儿。
“苡……刘知青,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是咋回来的?”李刚刚想喊出心里的那个名字,但他发现那不是她。他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他便问刘秀琴:“还有,我睡了多久?”
刘秀琴正坐在他的床边,眼角还挂着几滴泪水。她怎会注意不到面前的男人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只不过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胡乱地擦了几把,说:“李刚哥,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咳……”他刚想开口,本就干涩的喉咙此时更是干得如同砂纸相互摩擦,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刘秀琴急忙端起旁边缺了口的粗瓷碗,小心地凑到他唇边:“慢点儿,不着急。李刚哥,你刚醒过来,先喝口水再说话。”
看着刘秀琴红肿的眼睛,李刚竟鬼使神差地低了头,就着她的手喝起了水。
刘秀琴见眼前的男人肯低头喝水,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一大半。
“那个……李刚……李知青,你昏睡了那么长时间,估计是饿了。我在村长家的灶上给你煨了点儿粥,你喝点儿?”
李刚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刘知青。”他故意把后面几个字咬的极重。他不是不知道刘秀琴喜欢他,但他对刘秀琴实在是无感。他不清楚刚刚他为何会就着她的手喝水。但他不会再给这个女人一点点的希望——他会让自己心中的那个她伤心,他不希望,更不会允许。
“好,那你等着我。”刘秀琴没有理会那句咬的极重的“刘知青”。她开心地往外走,快走到门口了,她又一次回头,说:“李刚,你一定要在这儿乖乖在这儿等我!”
李刚看着刘秀琴的背影,松了口气。他的手往旁边一摸,摸到了那支她还给他的钢笔。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沈苡秋的一举一动:干活儿时的她;帮助扫盲班上的老婆婆学写字的她;扫盲班上认真听课的她;笑着的她;匆匆赶路的她;摔坏了钢笔不知所措的她……这一切都汇聚成了那个冷冰冰拒绝他的她。
李刚感觉自己心中一疼,他紧紧攥紧那支钢笔,仿佛是在攥着姑娘的手。
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李刚如此想着。
刘秀琴端着粥进屋,就看见某人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心中一痛,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叫他。
“李刚……同志,该吃饭了。”刘秀琴本想叫他“李刚哥”,但她发现男人这副样子,她哪里还不明白男人的意思?她将粥碗放在小桌几上,说,“煨了一个多小时呢,你尝尝。”刘秀琴的语气里带有倾慕,希冀,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李刚不是傻子,他避开了眼前姑娘的眼神,低头喝粥。
“怎么样?”刘秀琴见他喝了第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地期待。
粥是温热的,带着米粒煮烂后的浓稠香气,显然煨了不短的时间。李刚尝得出,里面似乎还放了一点点切碎的青菜和盐花,在病后寡淡的味觉里,这已是难得的美味。“嗯,挺好喝的。辛苦你了,秀琴同志。”他客套地应着,特意强调了“同志”二字,试图拉开距离。
那声生疏的称呼像根小刺,轻轻扎了刘秀琴一下。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半分,随即又勉强撑起:“不辛苦,你能吃点东西就好。”她看着李刚低头狼吞虎咽的样子,那份专注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纯粹为了填饱肚子的迫切。他吃得快,却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屋内的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只有粗瓷碗勺偶尔碰撞的轻响,和李刚吞咽的声音。刘秀琴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那点残存的希冀,终于像烟灰般,被这无形的风彻底吹散了。她之前种种的担心、照顾,甚至那些刻意的靠近,在此刻显得如此多余和一厢情愿。他的心思,全在那支紧攥的钢笔上,全在那个冰冷拒绝他的沈苡秋身上。
“我……”刘秀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难堪的沉默,或者,为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独角戏做个了结。可她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话堵在那里。
就在这时,李刚仿佛终于感到了那无声的压力。他几口将剩下的粥扒进嘴里,匆匆咽下,差点又呛着。他放下碗,抬起头,目光掠过刘秀琴的脸,却没有聚焦,像是在看更远的地方。
“我吃完了。”他声音还是沙哑的,“真的很感谢你照顾我,秀琴同志。欠你的人情,我会记着。不过……现在感觉好多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不用一直守着我。”
他的逐客令来得如此直接,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刘秀琴只觉得心口被猛地攥紧了,泛起一阵尖锐的酸疼。她看着那双刻意避开、透着不耐烦的眼睛,最后一丝勇气也消失了。
“好……”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她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地收拾着碗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村长说过,你醒了就去告诉他一声。我……我去帮你跟村长说。”她找了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难堪又心碎的地方。
“嗯。”李刚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又重新落回自己攥紧的右手上,那支冰凉的钢笔仿佛是他汲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隔绝外界的屏障。
刘秀琴端着空碗,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门口。就在她即将跨出那低矮的门槛时,她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李刚,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李刚同志……”她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气吐出更残酷的称呼,“你心里有喜欢的人,这没什么。但是……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别再出事了。我们……我们都只是下乡的知识青年……这样子……不好。”说完,她没有等任何回应,快步走了出去,脚步在院子里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傍晚的风里。
那几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李刚耳膜上。他没有看她离去的背影,只是攥着钢笔的手收得更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酸胀感和刘秀琴话里最后那句“狼狈”,像针一样刺着他。
他当然狼狈。为了沈苡秋病倒昏迷一天一夜,成了全村人的谈资和负担。连刘秀琴这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看得如此透彻。
他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沈苡秋的身影却愈发清晰,那双带着疏离和决绝的眼睛,像冰冷的星光一样悬在他的世界里。
“狼狈么……但不重要了。为了……值得!”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道可疑的弧度。可这狼狈,也是他心甘情愿撞上去的荆棘丛。只要能娶她,再狼狈又如何?沈苡秋那冷冷拒绝的姿态,此刻在李刚心中,反而幻化成一种挑战。
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他再次在心中默念,那股固执又执拗的火焰,在满身疲惫和旁人的劝慰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屋内一片沉寂。他松开手,缓缓抚摸着钢笔冰凉的笔身,仿佛在抚摸一个遥远的、难以触及的梦。
“沈苡秋,你放心吧,你逃不出去的……我还等着要和你生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