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木棉见众人都众人都如此说，便不再推辞，接受了这一任命。
几天后，邻村扫盲班将要重新开课，两个村子的大队长已经将这一消息散播出去，只是没公布由谁来教。大家伙儿都好奇，到底是谁接替李知青教大家认字儿呢？于是，在这一天，平时都不怎么来扫盲班的那些老太太都拄着拐棍儿颤颤巍巍的走进扫盲班——想要看看这次究竟是谁有那么大能耐。
沈苡秋拉着叶木棉走上“讲台”——说是讲台，倒不如说是一张讲桌。当叶木棉走到讲桌后面的那一刻起，下面的喧闹暂停了一瞬，又爆发出了新一轮的喧闹。
“哎呦，队上就找了这么个小姑娘？看她怯生生的，到底行不行？”
“我看她长的挺漂亮的，怕不是……”
“哎，估计又是个肚里没墨水儿的……”
“谁说的？我们村的叶知青教的可好了！”清河村的人看不下去了，反驳道。
“呦，还有替她说话的嘿……”
“我们没有替谁说话，我们说的是事实！”
“你们这群傻大个儿咋都向着那姑娘说话？你们怕不是看上人家，要讨人家当老婆吧？”
……
眼看大家的争吵愈演愈烈，大有要打起来的趋势。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旱烟味和焦躁的气息。
老妇人们的拐棍儿咚咚地杵着地面；壮小伙们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推搡着，嘲讽和辩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几个小娃娃处乱跑，几个孩子的母亲正在手忙脚乱的找孩子……小小的扫盲班教室眼看就要变成闹哄哄的集市。
站在讲桌后的叶木棉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最初的怯意被眼前这失控的一幕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愿退缩的倔强。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拿起沈苡秋放在桌上提醒开课的搪瓷缸盖，用勺子柄用力敲了几下缸身。
“铛！铛！铛！”
清脆刺耳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喧哗，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被他们轻视的、站在讲台上的“怯生生”的小姑娘。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吓人。叶木棉白皙的脸上因为用力敲击和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但她极力控制着声音，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的紧张。
“大家请安静！听我说两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说出的话，却出奇地清晰有力。
“扫盲班是教大家认字的地方，不是为了吵架，更不是为了打架！”叶木棉的目光扫过前排几位还在互相瞪眼的壮汉，落到那群窃窃私语的老太太身上，“我知道，大家觉得我年纪轻，心里有顾虑很正常。我来教行不行，肚里有没有墨水，我能不能把你们教好……这些问题都不能靠争、靠吵、靠猜。得靠看，看我怎么教，看大家学了多少，学了这些有没有用！”
她顿了顿，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今天这堂课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在这里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样子耽搁的不仅仅是大家学认字的时间，还丢了咱们两个村的脸面！”
人群中有人低下头，有人脸微微发烫。清河村一个支持叶木棉的壮汉梗着脖子喊了一句：“叶老师说得对！吵啥吵！听听老师咋教不就知道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有道理，便抬头齐刷刷看向叶木棉。
趁着这个空档，叶木棉转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截粉笔——那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她面向粗糙的黑板，背对着所有人，稳稳地抬起手臂。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她能写出字来吗？那字是不是扭扭歪歪的？
叶木棉手腕用力，粉笔划过黑板，发出清晰而连贯的“唰唰”声。几个工整有力的正楷字出现在黑板上。那不是草草了事的符号，而是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甚至每个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劳动最光荣！
这五个字，一笔一划，方正挺拔，结构清晰。在这个崇尚“劳动”的年代，这五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教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刚才还在质疑“肚里没墨水儿”的人民们，再也没吭声了。那几个喊得最响、质疑叶木棉能力的别村汉子，脸上的嘲讽僵住了，盯着那几个字看，似乎在努力辨认是不是真的。清河村的村民们则在最初的震惊后，脸上露出了解气又自豪的笑容。
叶木棉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粉笔，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红晕，眼神却不再怯懦，反而坦然地迎向所有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用手指点了点黑板上的字，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今天第一课，我们就先来学这几个字。劳动的光荣，不需要靠大家的争吵来证明。知识的份量，也不需要靠谁的怀疑来衡量。愿意跟着我识字的，请拿出笔和本子。如果不想跟着我识字的，请你现在离开这间教室，不要耽误你和大家宝贵的时间。”说着，她便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教室里一片寂静。有几个汉子本想走，但是看了看周围——大家竟都一动不动。汉子们很吃惊，但也都按耐下自己想要离开的冲动。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带的头，教室里第一声掌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起初有些稀稀拉拉，带着试探，但很快就汇聚成了一片不算响亮、却足够有力的掌声，甚至还夹杂着一两声清河村小伙子的叫好——“好！写得好！”
虽然仍有几道审视和不信任的目光未曾散去，但那股剑拔弩张、几乎要掀翻屋顶的争吵气焰，终究是被那写在黑板上的五个字，和少女此刻沉静而坚定的目光，暂时压了下去。
叶木棉在扫盲班带的第一课，在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暴后，终于艰难地拉开了序幕。
“来，我们大伙儿看第一个字：劳……”叶木棉侃侃而谈，下面的大伙儿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是了，这才是扫盲班原本该有的样子吧。
沈苡秋见大家这样，本来替叶木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自己也投身学习当中去……
……
“那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不早了，大家回去的时候慢着些。”叶木棉轻柔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