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脸色变了好几遍。他气恼地说:“你们这些人识不识货?我的货就这值个价!觉得贵你可以不买!”
沈苡秋闻言,对着老板说:“既然老板这样说了,那我就去其他摊位买就好了。”说着,她便搀扶着沈善财要走。
众人见状更加指指点点,将老板的摊位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几个人扬言要去公安局举报老板乱标价,卖假药。
老板见此情形,脸上实在挂不住,忙喊道:
“小姑娘,你回来!价钱好商量的!”
沈苡秋顺势回到摊位前,拎起装枸杞的布兜:“这样吧,您把坏药拣出去,单算枸杞——一毛八一两成不?您要应了,我们再多买二两您摊上的黄芪。”她指着沈善财说:“您瞧我爹咳的……要是药管用,开春我们肯定还来您这儿买!”
老板的脸见沈苡秋压价压得如此狠,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但他看着周围人对他的鄙夷、不屑的眼神,他咬了咬牙。
“……成!”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再纠缠下去,这摊子生意今天怕是要彻底黄了。他忍痛飞快地从布袋里扒拉出那几块发霉了的当归——动作大得带着一股子发泄的意味。
捡完那些发了霉的当归,老板将剩下的优质枸杞倒进一个小秤盘里,“看看!足足一斤!按你说的,一毛八一两!一共一块八!”
沈苡秋目光敏锐地扫过秤杆,确实分量十足,老板约莫是怕再生事端,还给让了称。她没再言语,转而利落地从包里数出钱,递过去。
“我刚刚说了,再称二两黄芪。钱我一起给你了”
老板闷着头,动作麻利地包好黄芪递给沈苡秋,接过钱塞进灰扑扑的围裙兜里,整个过程没再抬头看这对父女一眼。
“宿主!优质枸杞已入库!”哑巴在沈苡秋脑海中说。
“走吧,爹。”沈苡秋一手拎着药包,一手稳稳扶着佝偻着身子、不时低咳的沈善财,挤出了依然指指点点的人群。
沈苡秋清晰地感受到老板那几乎能吃人的注视。沈苡秋的嘴角微弯,脑后那条乌黑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轻快地晃动起来,活像一只刚刚得胜归巢的小鸟,跳呀跳呀,好不快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这对“胜利”的父女通过。
“爹,咱走吧。回去就给你做枸杞汤喝。我保证,你吃完就不咳嗽了。”沈苡秋紧了紧搀扶父亲的手,语气温柔但脚步未停,将身后那片喧嚣、那道怨毒的目光以及哑巴仍在空间里兴奋的清点声,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沈苡秋和沈善财两个人接下来还买了其他一些过年要用东西:瓜子花生一样称了一些,茶叶也称了几两——这些过年待客都需要用。
沈苡秋搀扶着沈善财继续在喧嚣的集市中穿行。集市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气味和色彩,沈善财步履缓慢,喉咙里偶发几声低咳,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一个挂满五颜六色头绳的小摊位。
沈苡秋也注意到了那个摊子,鲜艳的头绳在灰扑扑的集市里格外醒目——红的、蓝的、黄的……各色头绳都有,整齐摆放在粗糙的木板上。她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心中掠过一丝心动——刚好她前段时间头绳断了,但想到家中拮据的境况,她立刻收回目光,脚下加快一步:“爹,咱们快走吧,天不早了。”
沈善财却猛地定住脚,眼睛看看闺女的蓝布条,又看看头绳摊,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执拗来。在沈苡秋转身要走时,他忽地一把抓住闺女的胳膊。
“等等!”他哑着嗓子喊,咳嗽声被强行压下,“苡秋,咱们看看那个!”
沈苡秋被沈善财这一拽,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失去平衡,急忙稳住身子回头望去:“爹,头绳有啥好看的?我这布条还能用……”沈苡秋不禁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沈善财就跟没听到似的,强拉着她往摊子前走,几乎是将她拖拽过去。
“叫你看看,你就看看!”他喘着粗气命令道,不容拒绝的力道让沈苡秋无法挣脱。
到了摊前,沈善财的劲头不减,硬拉着沈苡秋在货堆中翻来拣去。他的手指粗糙地拨弄着花花绿绿的头绳,时而拿起一根掂量,时而凑近细看材质。
沈苡秋被动地跟着他的动作,目光在那一排丝绒头绳上停留片刻——丝绒的柔软光泽衬得摊位上的其他粗布绳黯然失色。两人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那堆丝绒货色上。沈善财见沈苡秋喜欢,便伸手拿起一根绯红色的丝绒头绳,往沈苡秋的发辫上比了一比,浑浊的眼中闪过光彩:“这个红的多好!鲜亮、喜庆,过年了,戴它多合适!”他摩挲着丝绒的触感,声音扬高了几分。“摸着也舒服,样子也新。咱们村儿的姑娘还没几个带过这样子的!”
沈苡秋却轻轻摇头,低声道:“爹,这个蓝的吧……这个藏蓝的素净,也好配衣裳。再说了,平常干活儿戴它也耐用……”她捻起一根深蓝色的缠线皮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那蓝色和她辫梢的旧布条相似,只是因为做工问题有些起毛边。
沈善财眉头一皱,随即哼了一声:“你这孩子,尽挑些旧的样!”他大手一挥,不容分说地对摊主喊道:“老板,红的藏蓝的丝绒头绳——各来两根!都给包起来!”
摊主是个麻利的妇女,笑着应声“好嘞”,连忙挑出两红两蓝的丝绒头绳递给了沈善财。沈善财这才松开拽着沈苡秋的手,从钱袋里摸索出几个硬币,递了过去。沈苡秋想从自己口袋掏钱拦阻:“爹,这个多花钱……”沈善财瞅了自家闺女一眼,沈苡秋忙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沈善财将包好的头绳塞进沈苡秋手中,说:“红的年三十用,蓝的你平时就能用。”沈苡秋握着那小小包裹,没再出声反对。
沈善财见闺女不吭声,满意道:“好了,头绳买好了,咱俩回家!”
可这次,被拽住的却是沈善财。
沈善财见闺女拉着自己不放手,就问:“闺女,你是不是看上别的啥了?”
沈苡秋不由分说地拉着沈善财要走,沈善财被她拽得又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问:“闺女,你这又是要干啥?不是说了回家么?”
“爹,过年了,”沈苡秋停下脚步,转头认真地看着父亲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都打了好多遍补丁的旧棉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那件棉袄穿了多少个年头了?棉花都板结了,硬梆梆的一点不暖和,根本扛不住冬寒。你看你咳的,指不定就是给冻的!”她紧了紧搀扶父亲的手,“走,去供销社,给您直接买件现成的厚实棉袄过年穿!”
沈善财一听要买新棉袄,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瞬间堆满抗拒:“胡闹!买啥新棉袄?我这不穿得好好的吗?暖和着呢!”他像是要证明似的,拍了拍胸脯,结果立刻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再说了,不是说要回家让你林婶子给絮上点儿棉花么?”沈善财的脚就跟生了根一般钉在了原地。
沈苡秋哪会轻易放弃,她牢牢挽住父亲的胳膊:“‘身上有’?爹,您看看这袄子!硬得都能站住脚了!里面棉花都结块了,弹都弹不开。这样棉花一点儿热气都吸不住。您摸摸看!”
沈苡秋不由分说地抓起父亲粗糙冰凉的手按在他自己的棉袄上,“这板结发硬的旧袄穿在身上,怎么能不冻出病来?过年哪能还穿这个?”
沈善财被女儿戳穿了那件旧棉袄的不堪,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长久以来的节俭和不想给女儿添负担的执念占了上风。他挣了几下没挣脱,只能压着咳嗽,声音急促地辩解:“我…我习惯了!冻不着!再说,家里哪有闲钱置办这大件儿?刚买了药,还刚给你买了头绳,哪还能瞎花钱?不买,听爹的,咱们回家!”
然而,沈苡秋的眼神异常坚定。她知道父亲是心疼钱,心疼她。
沈苡秋深吸一口气,语气放软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爹,钱的事您别操心。您穿暖了,少咳嗽、少受罪,比多少钱强。您要是心疼钱,咱就不买贵的,挑个暖和实惠的成不?就当…就当是女儿的一片孝心,也是为咱家以后着想——您身体硬朗了,咱家的日子才能更有奔头啊。走,就去供销社看看,好不好?”
沈苡秋渐渐地不再用力拖拽,而是挽着父亲的胳膊,带着恳求和坚持的目光看着他。
沈善财望着女儿那坚定的眸子,喉头滚动了一下。闺女那句“您身体硬朗了,咱家的日子才能更有奔头”像根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低头看看自己破旧的棉袄,再感受着女儿手臂传来的暖意,那股顽固的抵抗像是开春之后的薄冰,慢慢地、一点点地消融了。
沈善财长长叹了口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低咳:“唉…你呀…你这孩子…就爱瞎张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被女儿带着,不情不愿却又无法反抗地、一步一顿地朝着供销社方向挪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