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苡秋拉着沈善财踏入供销社，里面早已经排起长龙。沈苡秋便拉着自家老爹排在了队伍末尾。
供销社里空气闷热的很，里面混杂着廉价肥皂、潮湿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菜气味。放眼望去，队伍从布满灰尘的玻璃柜台前蜿蜒至门口，几乎要将狭小的入口堵住。队伍缓慢前进，伴随着售货员“啪嗒啪嗒”拨算盘的声音，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爹，你可以趁这个空儿看一下这里的袄子你喜欢那一件。闺女我今年工分赚了不少，够给您买件袄子！”沈苡秋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排棉袄说。
沈善财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棉袄，又看看那墙上崭新的棉袄，对沈苡秋说：“嗨，啥样的都行，结实，耐穿就好了……咱就是个干活儿的，不用穿多好……”
沈苡秋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墙上挂着的一件男士棉袄：那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样式，厚墩墩的，显然填足了新棉花，散发着蓬松干燥的气息。深蓝的卡其布面儿是最常见的，耐脏又经穿。那上面还有个侧口袋，方便穿它的人往里放一些诸如火柴一类小东西。版型也大方……各个方面都长在了沈苡秋的心上，沈苡秋一见这件棉袄就心生喜欢。
“爹那就买那件深蓝的吧？看起来舒服的很。”沈苡秋指着棉袄说。
“好。”沈善财看了一眼，也满意的紧，便答应了。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排到沈苡秋。
“姐，我要买那件棉袄。”沈苡秋手指早就看好的那件棉袄，脆生生地说。
“这一件？”面前的售货员温温柔柔地对沈苡秋说。
“对的。”
售货员将棉袄从墙上勾下来，递给沈苡秋，说：“小妹妹，先看看尺码合不合适吧。”
沈苡秋拿过棉袄，在沈善财的身前比量了一下，见尺码合适，便说：“尺码合适的，姐姐。这件棉袄多少钱？”
沈苡秋脆生生的问话刚落，柜台后的算盘珠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响。售货员见小姑娘嘴甜，长的也好，眼里也不禁带有了几分笑意。她看了眼登记簿，温声道：“这批棉袄是新到的，填的都是足两的好棉花，结实耐穿，原本三十五块钱。现在过年了打个折，二十块，外加三尺布票。”
“哎，值当！”沈善财说着，下意识咂了下舌，语气里既有对价格的感慨，又有对闺女花钱的心疼。“就是要的布票有些多了！”
“没事儿，您也说了，值当！”说着，沈苡秋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从贴身内兜里掏出用手绢小心翼翼包好的钱票——这是她最近这段时间起早贪黑，用汗水换来的工分钱。
沈苡秋利索地数出几张有些皱皱巴巴的零票，又从一沓粮票布票中翻找出的三尺布票，隔着高高的玻璃柜台递给了售货员。
售货员清点完毕，将钱票收进抽屉，利落地把棉袄平铺在柜台上翻检了一遍。布满灰尘的玻璃台面上，深蓝卡其布散发着崭新的、干燥好闻的棉花气息，几个暗色的塑料大纽扣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售货员将棉袄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就按照供销社的出货标准，三两下就将棉袄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方块儿，再用细而韧的纸绳熟练地捆了个十字结。
“拿着吧，叔。过年穿新袄子要更暖和些。”售货员将打好包的棉袄推过柜台，“外面路滑，走的时候慢些！”
当那方正的、硬挺的深蓝色方块塞进怀里时，沉甸甸的真实感瞬间压上了沈苡秋的心头，那是一种无比踏实的暖意。
“谢谢姐。”说着，沈苡秋就将棉袄递给沈善财，说，“爹，给，新棉袄。看看喜不喜欢？”
沈善财的手不自觉地伸过来，在那崭新的布料包裹上轻轻摩挲着，深蓝的颜色映着他眼里那道几乎藏不住的光亮，那目光已经穿透眼前的布料，看到了里面的新棉花，也仿佛让人感觉到了这件棉袄贴在身上的暖和劲儿。
“好好好……哪能不喜欢呢……”沈善财边摸袄边说，“这下真不怕冻着了！这可是新棉袄，穿上定是暖着哩！”
“是呀，这次真的不怕冻着了！”沈苡秋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她腾出一只手，紧紧挽住沈善财的胳膊。“爹，这个年，暖和着！”
沈善财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反手也拉紧了闺女。他总感觉此时并不是真实的——无论是巧笑倩兮的闺女还是手中的新棉袄，都让他的心里沉甸甸的，暖和和的。他傻傻的看着新棉袄，久久不能回神。
“走吧，爹，咱这下可真得回家了。再不回，天儿都得黑了。”说着，沈苡秋就要拉着沈善财往出镇的方向走去。
沈善财傻傻笑着，还沉浸在那股不真实感中。
“爹，走啦！”沈苡秋又叫了一遍，“村长叔他们估计还在等咱们呢，咱回家？”
沈善财这才回过神来，“哎，回家！咱回家！”
刚出镇，父女俩就看见了村长家的牛车。
“苡秋丫头，善财，咋才出来？”村长问道。
“买的东西有点多……”说着，沈苡秋就大大方方的向众人展示她和沈善财两个人买到的东西，“都是瓜子花生啥的，都买的不多，但样数多……买着买着就买多了。”
“好啊。善财兄弟，今年你家可沾了你闺女的光啦——今年买了那么多好吃的，改天我可要去蹭饭吃。可别赶我走哇！”村长揶揄道。
沈善财憨厚地笑笑，没说话。
“那村长叔改天要来我们家吃口便饭，哪怕是来坐坐，喝口茶也是好的。”沈苡秋说。
“哈哈哈哈哈，好，一定！一定！”
村长闻言，心情大好，他一抽牛鞭，牛车快速地驶离镇上，向着村里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坐在车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了下来。村长驾着牛车也逐渐慢了下来——夜路，实在是不太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