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朱墙劫:霜覆琉璃 > 第十八章 凤星魅影
换源:


       西山矿场的余烬尚未冷却,紫禁城上空已悄然弥漫起另一种阴霾。康熙四十年四月十三,距离钦天监推演星象的四月廿日仅剩七日。空气里浮动着不安的躁动,宫墙根下新抽芽的嫩草沾着夜露,叶片蜷曲如攥紧的拳头,连檐角铜铃的震颤都带着异样的频率——那是权谋绞索收紧前的嗡鸣。

暮春的夜雨刚过,大阿哥胤禔府邸的密室里还凝着股潮湿的霉味。胤禔背对着雕花窗棂,指尖敲击着案头一份誊抄的密档,那是张明德当年在石府批命的记录,“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八字被朱砂重重圈出。他突然低笑出声,声线里裹着腊月冰棱般的寒意。宗试场上,八弟胤禩那番温文尔雅的辩驳,还有皇阿玛意味深长的目光,此刻都化作锋利的芒刺扎进心头,被张明德亲手贴上“凤命”标签的石家二格格,简直是天赐的利刃!

“消息放出去了?”他未抬头,声音里淬着雨气的冷。

“回爷,”张明德的膝盖重重磕在金砖墁地的蟠龙纹上,闷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振翅。他垂首时后颈暴起青筋,发间还沾着城郊观星台的草屑,“石二姑娘‘赤凤凌日,阴掩帝星’之谶,已借八爷门下几个清客之口,在宗室勋贵中传开。”

绣着金线云纹的袖口微微颤动,露出半寸暗红朱砂痕迹——那是连夜誊写谶语时,砚台泼洒留下的印记。他下意识按住怀中微微发烫的包裹,被体温焐得发软的羊皮纸卷,在指尖传来细腻触感。“星象图已按您的意思绘好,紫微星位偏移处,特意用孔雀石研磨的青金粉描了三重光晕。”

胤禔缓缓转身,接过纸卷时,玉印在案上轻轻一磕。展开的星图上,紫微星被朱砂圈住,旁侧用银粉勾出一道扭曲的星轨,末端点着个小小的红点——正是云瑞生辰八字对应的天盘方位。“凤凰星犯紫微”六字以瘦金体镌刻,每一笔都似淬了寒芒的匕首,将天机泄露的肃杀之气凝在宣纸上。

“这北斗纹暗记,”胤禔指尖点过星图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墨点,“没让人看出破绽?”

“草民巧借暗星挪移之法,便是钦天监的老博士观星推演,也只会当作寻常星轨误差。”他垂首时偷觑胤禔神色,又压低声音道:“李淳那边已用三百两纹银打点停当,待廿日推演星象时,自会'疏忽'观测,此事定能滴水不漏。”

胤禔指尖叩击檀木桌面,沉吟片刻后拉开暗格,取出一封素白信函。火漆封印上北斗七星的纹路已然晕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李淳见信自会明白。”他将信推过案几,鎏金扳指撞在砚台上发出清响,“待事成之日,钦天监博士之位便是你的。”

见张明德接过信笺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胤禔突然倾身向前,玄色衣摆扫落案头镇纸。“可别忘记,”他压低声音,呼出的热气裹挟着藏红花香气,“白云观后山那眼枯井,去年才填了两个乱嚼舌根的道士。”

张明德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青布道袍的领口沾了层灰。“草民万死不敢。”他退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玉印砸在案上的脆响,惊得差点绊倒门槛。

胤禔的指尖抚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的密档朱砂印,紫檀木匣开合时发出的轻响,与檐角铜铃的摇晃声错杂成韵。“凤命?”他忽然低笑出声,声线里裹着淬了毒的蜜糖,“分明是悬在东宫梁上的千钧巨石。”

案头摊开的舆图上,太子胤礽的势力范围被朱砂圈得触目惊心。这丫头不过是枚活棋子——当钦天监的“凤鸣西宫”奏疏递入御前,当太子府连夜调动的暗卫被眼线记录在册,这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便成了搅动朝局的飓风。

他推开窗棂,望着宫墙间流转的星河。“维护得越紧,陷得越深。”胤禔用护甲划过舆图上太子的属地,留下五道狰狞的划痕,“待得索党倾覆的狂潮席卷而来,这‘凤命’便会化作附骨之疽。”

更漏声里,他摩挲着密档上的“钦天监密奏”印鉴。待到春狩围场的弓弦响起,待到弹劾太子的奏章雪片般飞入乾清宫,这轻飘飘的“凤命”谶语,自会成为刺穿太子冕旒的寒芒。届时就算胤礽长了三头六臂,也休想在“私藏祸源、罔顾天意”的罪名里翻身。

流言比西山的硝烟更快地席卷了深宫。晨雾未散时,这股带着硫磺味的蜚语便顺着宫墙根蜿蜒爬行,沾着值夜太监鞋底的霜露,顺着雕花门棂的缝隙渗进各宫各院。当“凤凰命格冲撞帝星”的窃语终于穿透层层宫墙,砸进毓庆宫东暖阁时,胤礽正批阅河工奏折的手猛地一顿,朱笔在“漕粮”二字上拖出长长一道猩红,宛如血痕。案头刚磨好的徽墨泛起涟漪,倒映着窗棂外摇曳的竹影,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张翕动的嘴在诉说秘辛。

云瑞坐在紫檀木案前,指尖划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河工用银的明细在眼前渐渐模糊,每串数字都化作宫人们交头接耳时微启的唇瓣。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混着廊下若有似无的私语,像根细针反复刺着她的耳膜。远处永和宫方向传来玉磬清鸣,却掩不住飘来的只言片语——“钦天监夜观星象”“凤星压帝座”。她下意识攥紧账册,檀木桌角硌得掌心生疼,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别怕。”胤礽玄色箭袖掠过她发梢,金线绣的四爪蟒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他屈指勾住她颤抖的下颌,掌心薄茧擦过她冰凉的肌肤,指腹带着习武经年的粗糙,却刻意放缓了力道。她被迫仰起脸,撞进那双墨玉般的瞳孔——深潭里翻涌着雷霆暴雨,既有东宫太子的滔天怒意,又藏着旁人窥不破的疼惜。

“你是毓庆宫的人。”他喉间溢出的嗓音低沉如钟,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紫禁城的每一寸宫墙,都该护着孤的人。”话音未落,殿内众人已齐刷刷跪倒,赵兴全手中的拂尘惊得跌落在地。

太子缓缓转身,腰间的螭纹玉佩撞出清响。他望向阶下跪着的众人,凤目微眯,眼角青筋随着怒意突突跳动,“传令内务府,云瑞即日起移住东偏殿。”朱红宫墙映着他冷峻的面容,字句如刀:“擅闯者杖责八十,再敢滋扰——”话音戛然而止,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他冷冷吐出最后几字:“以谋逆论。”

文华殿的鎏金梁柱间,空气仿佛凝成了冰。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只余袅袅青烟在蟠龙藻井下游荡,将康熙阴沉的面色笼得更加模糊。御案上摊开的奏折边缘被指腹摩挲得发毛,弹劾云瑞的朱批墨迹未干,却已被胤禔呈上的星象图重重压住——那上面朱砂勾勒的凤凰星轨张牙舞爪,宛如要冲破绢帛直扑紫微垣。

“皇阿玛,”胤禔踏前时蟒袍扫过金砖地,暗纹织就的海水江崖纹随着动作起伏,似有波涛声在寂静中翻涌,“儿臣并非信不过太子。只是李淳监副连续半月夜观天象,三垣二十八宿皆现异兆。”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尾音在殿内激起细微回响,“凤凰星犯紫微,主臣下僭越,此乃关乎国本的凶兆。”

胤礽玄色蟒袍上的四爪金蟒突然“活”了过来,他猛地踏前,袍角带起的风卷得御案上的密折哗哗作响。“大哥这番话,倒像是从钦天监偷学来的!”他的声音撞在汉白玉蟠龙柱上,惊得梁间沉睡的燕雀扑棱棱乱飞,“石家三代血洒沙场,康熙二十七年雅克萨之战,石文炳身中七箭仍死守城门,这些用命换来的功绩,竟抵不过几句捕风捉影的鬼话?”

话音未落,弹劾奏折已重重砸在金砖地上。被朱笔圈画的“谋逆”二字瞬间迸裂,墨迹如同鲜血般渗进砖缝。胤礽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群臣:“往后谁再敢拿虚妄的命格之说构陷忠良,”他腰间的龙纹玉佩随动作轻撞,发出清越却冰冷的声响,“就是与东宫为敌,与大清律法为敌!”

胤禔的瞳孔骤然收缩,蟒袍下的手指死死攥住朝珠。他很快换上副悲戚神情,上前半步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缠着的桃木符:“太子何必动怒?钦天监观测天象本是职责所在,若真能防患于未然…”

“防患?”胤礽突然逼近,身上的龙涎香混着硝烟气息扑面而来,“大哥府里的张明德,三月之内三进三出。他教你看的究竟是风水,还是如何绘制惑乱朝纲的星象图?”

这话如惊雷炸响,廊下的铜钟突然发出嗡鸣。胤禔的脸色在瞬息间数变,喉结艰难滚动:“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偶尔谈论养生之道,太子实在是…”

“够了。”康熙的声音像把钝刀劈开凝滞的空气。他举起星象图对着天窗,让日光穿透绢帛上的朱砂,那些蜿蜒的星轨顿时化作流动的血河,“四月廿日,让钦天监重新推演。”御笔重重戳在图上的紫微垣,“石家世代忠良,朕心里有数。”话音落下时,案头的《贞观政要》被风掀开,“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八个朱砂字在殿内明明灭灭。

散朝后,索额图的心腹太监候在西华门角门,见胤礽步出乾清门,立刻佝偻着身子凑上前:“太子爷留步。”他枯瘦的手指捏着枚鸽蛋大的东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中堂嘱咐,您为石氏屡屡动怒,恐落人口实。更要紧的是…”太监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今晨朝阳门码头,大阿哥的人截走了运往西北的军粮账册。”

胤礽握着那枚冰凉的东珠,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东珠表面细密的螺纹,仿佛要从这圆润的珠体上,寻出破解困局的答案。“知道了。”他走进毓庆宫时,正看见云瑞站在阶前,檐角的阳光落在她发间,像落了层碎金。

“怎么了?”他走过去,将披风解下来搭在她肩上。

云瑞垂眸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忽然开口:“殿下,他们要对付的或许不是我。”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宫墙上的柳絮,却字字如重锤敲在胤礽心上。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明明是晌午时分,却无端让人想起寒夜的更漏。

胤礽的指尖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你倒是比索额图看得透彻。”他牵着她走进书房,案上摊着张山东河工图,密密麻麻的红圈标注着决堤的险段,“这些日子别出毓庆宫,账册的事交给赵兴全。”

云瑞望着他眼下乌青如墨,想起昨夜赵兴全说太子为了核对河工用银,已连熬了两夜。“殿下也该歇息了。”她伸手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刚触到,又慌忙缩回来。

胤礽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有孤在。”他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红绳上,那是张福顺留下的,据说能避祸。

粘杆处的密报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胤祥的指尖划过“张明德三入直郡王府”的朱批,指腹蹭过纸面凸起的墨迹,像在抚摸一块尚未冷却的烙铁。窗外的梆子敲过亥时,宫道上巡逻侍卫的甲叶摩擦声渐行渐远,他忽然将密报拍在案上,紫檀木的纹路里顿时嵌进半片纸屑。

“去张明德的住处。”他抓起玄色披风,珊瑚串珠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带三个手脚干净的。”

西华门外的胡同里飘着烧艾草的气味,张明德住的小院矮墙爬满拉拉秧,月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青砖地上织出张斑驳的网。胤祥踩着墙根的阴影摸到窗下,沾着露水的手指刚戳破窗纸,就见屋里的烛火猛地一晃——张明德正趴在案上,用银簪刮着块孔雀石,青绿色的粉末簌簌落在白绢上,像极了胤禔那张星象图上的光晕。

“爷,粘杆处的人回话。”身后的侍卫压低声音,递过张纸条,“大阿哥府的采买账上,三月十七确实买过二十斤孔雀石,还有半斤银箔。”

胤祥的目光落在张明德手边的砚台——石质温润,侧边刻着“明德”二字,墨渍里混着点金粉,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那是大阿哥府特供的金箔研墨,去年秋狝时,他还见胤禔用这墨题过字。

突然,屋里传来“哗啦”一声,张明德像是碰倒了什么,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胤祥示意侍卫守住院门,自己翻身跃过矮墙,落地时带起的尘土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堂屋的门虚掩着,半张星象图从门缝里漏出来,银粉勾勒的星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胤祥推开门的瞬间,正撞见张明德将个锦盒塞进床底,青布道袍的后襟沾着片新鲜的孔雀石粉末——和大阿哥府账上记的那批石料色泽分毫不差。

“何人擅闯?”张明德喉结剧烈滚动,狼毫笔“啪嗒”坠入砚池,墨汁溅上袖口,“好大胆的蟊贼!”

胤祥冷着脸跨过门槛,玄色箭袖扫落案头镇纸。宣纸上,朱砂圈定的紫微星如滴血残阳,银粉勾勒的凤凰星轨扭曲如蛇,在摇曳烛火下泛着诡异幽光。

两名侍卫如鹰隼般疾步上前,铁钳似的双手将他狠狠按在案几上,厉声怒喝:“瞎了你的狗眼!连十三爷都认不得?”

胤祥指尖轻点星图,银粉簌簌扬起,沾在指腹时泛起刺骨寒意,他盯着斑驳的星轨纹路,喉间溢出疑惑:“这是什么?”

张明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慌忙去拢纸:“不过是草民闲来无事的涂鸦...”

胤祥猛然抬脚,绣墩在青砖地上翻滚着撞向墙角,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眼底翻涌着怒火,声音冰冷如霜:“孔雀石青金粉作画?用贝勒府特供银箔描绘星轨?”话音未落,他已俯身揪住老道的衣领,将人提起,鼻尖几乎抵住对方颤抖的眉骨,“快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画的?”

张明德踉跄跪地,玄色道冠骨碌碌滚出三尺开外,灰白长发如风中衰草般披散,脖颈青筋随着颤抖突突跳动:“十三爷息怒!是...是李淳监副差遣草民临摹钦天监旧图,说是要核验星轨方位...”

床底的锦盒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动,胤祥一脚踹开床板,只见里面装着半罐金粉、几支狼毫笔,还有本账册。翻开账册的刹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四月十四那页记着“收纹银五百两“,旁侧画着个潦草的北斗七星,墨迹未干时被什么东西蹭过,留下道模糊的指痕。

“这北斗纹,”胤祥将账册拍在张明德脸上,“也是李淳教你画的?”话音未落,窗外突然闪过几道黑影,粘杆处的侍卫低喝一声,随即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胤祥猛地转身,只见张明德趁机抓起墙角的铁尺,朝他后心砸来。寒光掠过时,他下意识偏身,铁尺擦着肩胛骨扫过,带起道血痕。

“拿下!”胤祥捂着伤口冷笑,看着侍卫将张明德按在地上,“搜他身上。”

张明德的贴身处搜出半张揉皱的宣纸,末尾有行极小的批注:“廿日夜,观星台东南角。”字迹与账册上的北斗纹同出一辙,只是笔锋更显潦草,像是在极度紧张中写就。

“将他押回粘杆处。”胤祥指尖捏着半张残纸,青竹骨节般的指节将宣纸碾出褶皱,殷红血珠顺着袖管蜿蜒而下,啪嗒坠在摊开的星象图上。暗红血渍在玄色星图间晕染开,他垂眸将残纸妥帖收进袖中,语气冷得能结出冰棱:“沿途设三重暗哨,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残月西沉时,胤祥回到王府。案头烛火摇曳,他将泛黄的星象残稿与钦天监旧图叠作两层,指尖反复丈量。凤凰星轨末端赫然偏移三寸,恰如一支暗箭,精准钉在云瑞生辰八字对应的天盘方位。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结,他却浑然不觉。张明德大抵会甩着拂尘说是笔走龙蛇的疏失,李淳恐怕要捧着浑天仪辩称观星时云雾遮目,至于大阿哥...三顾王府时谈论的风水玄学,账册上若隐若现的北斗纹样,还有那罐沉甸甸的金粉——这些昭然若揭的证据,到了对方口中,恐怕都能化作滴水不漏的托辞。

“爷,粘杆处查了,”侍卫捧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块磁石、几缕丝线,“张明德的枕头里藏着这个,还有他袖口沾的丝线,和大阿哥府侍卫的箭囊流苏一模一样。”

胤祥指尖刚触到磁石,寒意便顺着肌理钻入骨髓。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田,恍惚间,他又回到儿时在钦天监的场景,那星盘的纯铜指针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若以这磁石暗引,指针必然会随着磁力缓缓转向既定方位,如同被无形之手操纵的傀儡。然而,理智如同一盆冷水浇下,他迅速掐灭了这个念头——眼下既无证据表明胤禔知晓磁石的存在,更无法将此物与观星台的星盘串联成完整的证据链。

胤祥指尖轻弹,磁石骨碌碌滚回鎏金托盘,与其余物件相撞发出金石相击的清响:“不过是些佐证罢了。”

窗外的天光爬上檐角,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案上的证据明明摆了一堆。三入王府的记录、特制的颜料、带北斗纹的账册、藏着磁石的枕头...可串起来一看,却像串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连不成能绊倒胤禔的锁链。

“若无铁证,万言皆虚。”胤祥倚着紫檀雕花镜台,左手攥着浸透血渍的素绢,右手颤抖着缠绕绷带。肩胛骨传来锥心剧痛,让这位平素沉稳的皇子也不禁蹙起剑眉,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玄色箭袖上。

宣纸上的墨点晕开,像朵正在腐烂的花。他知道,这半张星象草稿就是颗未引爆的炸药,可引线却捏在张明德手里——老道若咬紧牙关不松口,这场调查,最终只会沦为兄弟阋墙的闹剧,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更漏声中,钦天监雄浑的报时鼓骤然破空。七响鼓声撞碎夜幕,卯时已至。胤祥凝视着窗棂外翻涌的鱼肚白,指尖摩挲着泛黄账册上暗纹,忽将那叠沉甸甸的纸页猛地塞进墙中暗格。四月廿日观星夜将至,届时星斗满天,他倒要瞧瞧,那个蛰伏暗处的影子,如何在浩瀚星河下藏住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