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我之物。”
简短,直接,不带情绪。
可这否认在她听来,更像是居高临下的推脱。
荀彧的目光从她因激动而更显潋滟的眸子,滑到她微颤的指尖,再落到那艳丽至极的绣球上。
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执拗的神情,让他轻蹙的眉又深了几分。
他并非要与人争执之辈,尤其对方还是个…明显醉意上头、讲不通道理的醉鬼。
方才那句“并非我之物”已是极限解释。
此刻见她这般情状,他心底那点因被无端指责而生的些微波澜,反倒化成了些许无奈的清浅涟漪。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质问,反而嗓音放缓了些,虽依旧清泠,却褪去了一丝冷硬:“你饮了多少?”
这话问得突兀,与她正追究的事全然无关。
姜晚脑袋有些懵,准备好的诘问卡在喉间,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不待她回答,他已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像是拂过竹叶的轻风。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未去接那绣球,而是虚虚地隔空轻按了一下她提着绣球的那只手腕。
这是一个带着制止意味、却又无比克制的动作。
他已拿着绣球退开半步,目光扫过三楼那扇紧闭的窗,语气平淡地陈述,而非解释:“三楼之人已避走,你此刻追讨,亦是无用功。”
他顿了顿,视线在姜晚绯红的脸庞上一掠而过,续道:“夜风凉,你既饮了酒,更不宜久吹。归去吧。”
姜晚离席太久,蔡夫人担心她出事,便派了侍女来寻,此时终于找到,侍女小心翼翼:“永宁县主……”
姜晚捂着头难受的应了声,在意识模糊前下意识抓住一片衣角。
当她再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头痛。”像是被人用重锤反复敲打过太阳穴一般,姜晚强撑起身体。
触目是陌生却极尽雅致的云锦帐幔,她恍惚了一瞬,才记起自己此刻应是客居在蔡夫人的别院里。
昨夜她见那酒清甜解腻,闻着又没有什么酒味,便当成了饮料,无意间饮了不少,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宿醉的难受劲儿一股脑涌上来,姜晚闭了闭眼,心中懊悔不迭。
喝酒误事,真是万不能再沾了。
她揉着额角,零碎的记忆如同被撕碎的纸片,模糊不清。
荷叶、风声,好像还有一抹刺目的红色?
是什么来着?
她试图抓住那点模糊的影子,却徒劳无功。只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守在外间的贴身侍女听到动静,隔门轻声询问道:“县主可是醒了?”
姜晚按着额角,勉强应了一声:“嗯,进来吧。”
侍女闻声立刻端了温热的蜜水进来,小心翼翼地服侍她饮下。
汤色清亮,散发着淡淡的葛花和枳椇子香气。
“夫人料想县主晨起或需此物,早已吩咐婢子备下,一直温着呢。”
姜晚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有劳夫人如此费心……昨日失礼了。”
侍女柔声宽慰:“县主莫要如此说,您是夫人的贵客。”
饮下温汤,喉间的燥渴稍解,姜晚在侍女的服侍下整理好穿着出门。
她吩咐道:“常畅,去将准备好的礼品送上,再向夫人告辞。”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常畅观察姜晚神色,硬生生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喏。”
还是让女君自己想起来吧。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番景象。
姜晚事先准备了一套礼盒装的肥皂和宣纸,蔡夫人不缺钱,绫罗绸缎于她都是普通物件。
而肥皂、宣纸仅在吴地与益州售卖,也还算新鲜。
姜晚让工人将刻着小字的商标去除,她暂时还不想暴露实力。
等乘马车回了桂阳县,姜晚又马不停蹄的去检查印刷进度。
姜晚拿着线编版的《道德指归论》满意的点了头,印刷清晰,纸质厚实,这份礼物对方一定喜欢!
就在今天,姜晚惊喜的发现招贤纳士的技能在襄阳有了强烈反应,在隆中一带,足足有一大片的绿点。
据她打听,附近有一位极具声望的隐士——庞德公,曾拒绝刘表出仕,与众多名士交往密切。
诸葛亮是他的邻居,凤雏是他侄子,与水镜先生则是至交……
谁懂这个学术圈的含金量?
她当即就想去拜访,但是两手空空就去要人实在没有底气。
对于一个隐士来说,送他金银绸缎,无疑是在羞辱他的操守和选择,甚至可能会被直接扔出门。
于是姜晚就准备了这份由西汉著名隐士严遵的《道德指归经》,自然无为修身养性,想必他会满意。
庞德公不愿出山,他培育出来的弟子也不是不行。
姜晚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带着拓印好的书籍,策马抵襄阳城外。
“霸气,目标人物距离我多远?”
【庞德公就在您附近200米处】
姜晚的视线巡梭,目光掠过一片不甚起眼的坡地,骤然定住。
只见远处老者身着布衣草履,正躬身在田垄间,熟练地挥着锄头。
姜晚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老者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快步上前,拱手一礼,语气坦荡:“晚辈久仰先生高名,今日特来拜会。”
庞德公慢悠悠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他摆摆手道:“小女郎你看错了,我就是个种地的老农。”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最后目光落在姜晚身上:
“要是这会儿有个好心人,能帮我把这垄地锄完,让我这把老骨头歇歇,那就真是感激不尽咯。”
姜晚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她利落地卷起袖子,走过去接过了庞德公手中那柄磨得光亮的锄头。
“先生歇着,我来。”
说罢,她毫不扭捏,深吸一口气,便吭哧吭哧地开始干活。
刘备请诸葛亮出山都三顾茅庐,不过是耕两块地,她有的是力气。
姜晚动作虽不如老农娴熟,但力道十足,态度极其认真,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
庞德公就真的坐到田埂树荫下,眯着眼瞧着,脸上那抹笑意更深了。
过了好一阵,眼看那一垄地就要锄完。
“好了好了,再干下去,倒显得我这老叟不近人情了。走吧,寒舍虽陋,水还是有的,解解乏。”
姜晚知道,这“农夫”的考验,自己算是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