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令史看了看一脸“乖巧”的林薇,又看了看位高权重的裴煊,最终点了点头,指派了一个年轻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库吏名叫张五的,带林薇去存放金石图谱的分库。
厚重的库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木头霉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整齐,上面堆满了卷帙浩繁的卷轴和厚重的簿册。
光线透过高窗上的明瓦(一种透光的材料)洒下,形成道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紧张。她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必须高效。
“张库吏,烦请帮我找出所有关于先秦、特别是周代青铜礼器、鼎彝之属的图谱和记录,越详尽越好。”林薇拿出“专业”态度,声音清晰。
张五应了一声,开始熟练地在书架间穿梭寻找。
林薇也没闲着,她一边假意翻看张五递过来的图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书架布局、可能的暗格、窗户位置、守卫巡逻的间隔(偶尔能听到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同时,她悄悄将那块小碎片握在掌心,假装用袖子擦拭,实则利用身体的遮挡,快速用小手电(藏在袖中)的强光在碎片和翻开的图谱上对比纹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图册上的鼎图繁复精美,但与她手中的碎片纹路、以及记忆中那实验室青铜鼎的纹饰,似乎都对不上号。
林薇心中有些焦躁,难道方向错了?
就在这时,张五搬来一架梯子,从最高一层取下一册落满厚灰、封面残破的旧簿册。“林文书,这本《吉金遗录》是前朝旧档,里面有些极冷僻的金石图样,不知是否有用。”
林薇接过,入手沉重。她小心地吹去浮尘,翻开泛黄发脆的纸张。里面绘制的器物果然稀奇古怪,大多闻所未闻。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指尖划过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线条。
突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页描绘着各种“异鼎”、“残器”的图谱边缘,她看到了一幅小小的、线条简略的鼎图!
那鼎身环绕的云雷纹、以及鼎足独特的兽面吞口造型,与她掌心碎片上模糊的纹路、以及她脑海中那个让她穿越的青铜鼎,竟有七八分相似!
图下标着几个模糊的小字:
“……周室秘藏,九鼎其一?……铭文失考……疑毁于秦火……碎片流散……”
找到了!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仔细阅读旁边的蝇头小楷注释。
其中提到,此鼎曾被认为有“沟通天地”之能(古人常将奇异现象附会于器物神力),后崩毁,碎片下落不明,传说有零星碎片被秘密收藏,
其中一片曾……曾收录于“甲字柒叁陆号封存秘匣”!
“甲字柒叁陆号封存秘匣!”林薇心中默念,牢牢记住这个编号。这很可能就是存放碎片的地方!或者至少,是指向它的关键记录!
“张库吏,”
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这本《吉金遗录》很有意思,我想再仔细研读一下这部分,关于这些‘异鼎’的记载。不知可否?”
“这……”张五有些犹豫,“这些都是封存的旧档,按规矩……”
就在这时,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库房门口。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
“孙令史,听说吏部裴侍郎来了?还带了个女文书在查档?”
是另一个库吏的声音。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不好!
这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关切”,莫非是那个内应?还是单纯的好奇?
孙令史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点无奈:“是啊,查一块小碎片,说是前朝旧案的线索。正看着呢……”
“哦?碎片?”那尖细声音似乎更感兴趣了,
“裴侍郎亲自过问,想必非同小可。孙老,我正好要去‘甲字库’那边清点,顺路进去看看,免得张五年轻不懂事,怠慢了侍郎大人的人。”
脚步声竟朝着库房内走来!
林薇瞬间冷汗都下来了!
她还没找到“甲字柒叁陆号”的具体位置,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下那页图谱!
怎么办?
强行记住?可那图谱复杂,编号也长!
电光火石之间,林薇的“奇思妙想”再次启动!她装作被灰尘呛到,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张库吏,这……这灰太大了……”同时,她“不小心”将手肘撞翻了桌案上一个盛放废弃墨锭的小陶碟!
“哐当!”陶碟摔得粉碎,几块干硬的旧墨锭和里面的墨渣、灰尘撒了一地,正好覆盖在她刚才看的那页图谱上!
“哎呀!”林薇惊呼,显得慌乱又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拂开墨渣灰尘,却“笨拙”地反而弄得更脏,将那关键的一页糊得几乎看不清了。
张五和刚走进来的那个尖脸鼠目、一脸精明相的库吏(林薇心中暗称他为“鼠吏”)都愣住了。
“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孙令史也闻声进来,看到一片狼藉,尤其是那被污损的古籍,气得胡子直翘,“这可是前朝旧档!你……你……”
“孙令史息怒!”林薇立刻摆出泫然欲泣、无比自责的模样,“都是小女子的错!小女子见这图谱奇特,一时看得入神,不小心……小女子愿意赔偿!愿意负责清理!只是这图谱……”她看着那被墨渣糊住的部分,满脸“痛心疾首”。
裴煊也闻声快步走了进来,看到现场,眉头微蹙,先是对孙令史拱手:“孙令史,下人毛躁,损坏古籍,裴某管教无方,在此赔罪了。
所有损失,裴某一力承担。”他语气诚恳,姿态放得很低。
孙令史见侍郎大人如此表态,也不好再发作,只是心疼地看着那本《吉金遗录》,唉声叹气。
那“鼠吏”则眯着眼,目光在污损的书页和林薇脸上来回扫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孙令史,”裴煊继续道,“当务之急,是看能否抢救这图谱。林文书,你既闯了祸,便留下来,协助库吏清理污损。务必小心谨慎,能复原多少是多少。”
他给了林薇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
“是!大人!小女子一定将功赎罪!”林薇连忙应下,心中暗赞裴煊反应快。这等于给了她继续留在库房、名正言顺接触那本书的机会!
孙令史和那“鼠吏”无法,只得留下张五监督林薇清理。孙令史唉声叹气地走了,“鼠吏”也带着狐疑的眼神离开。
库房内暂时只剩下林薇和张五。张五是个实诚人,真的找来软毛刷、清水(少量)和干净的宣纸,准备清理。
“张库吏,我自己闯的祸,我自己来清理吧。”林薇主动接过工具,表现得无比积极,“您告诉我方法就行,我保证轻手轻脚,绝不再出错。”她需要独处的空间和时间。
张五看她态度诚恳,又是个女子,便也没坚持,站在一旁指点。
林薇屏息凝神,先用软毛刷极其小心地拂去书页上大块的墨渣和灰尘。被糊住的关键部分渐渐显露出来,虽然被墨汁浸染了一些,但大部分线条和那个至关重要的“甲字柒叁陆号”竟然还能辨认!
林薇心中狂喜,趁着俯身清理的姿势,用身体挡住张五的视线,飞快地用手指蘸了点唾沫(古代没有好的清洁剂,唾液有时用于软化污渍),极其轻微地涂抹在关键的编号字迹上,让墨迹稍稍晕开一点,使其看起来更像是被污损破坏,而非她刻意为之。
同时,她利用这片刻的遮挡,将那个编号和那页图谱的主要特征,如同扫描仪一样,强行刻印在脑海里!
清理工作“艰难”地进行着。林薇表现得极其专注和吃力,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一半是真紧张累的)。张五在一旁看着,倒觉得这女文书虽然毛躁了点,但认错态度好,做事也算认真。
大约半个时辰后,林薇“终于”清理完毕。图谱的关键部分虽然留下了污渍,但大致轮廓和编号尚可辨认,只是看起来确实受损严重了。
“张库吏,您看……这样行吗?”林薇怯生生地问,带着十足的愧疚。
张五检查了一下,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幸好文字部分损失不算太大。唉,回头还得跟孙令史请罪……”
“都是我的错,连累您了。”林薇再次道歉,心中却松了口气。目的达到了!碎片线索指向“甲字柒叁陆号封存秘匣”!而且,刚才那个“鼠吏”的突然出现和打探,几乎坐实了内应就在库吏之中!极大可能就是此人!
林薇带着“清理结果”和一脸“沉痛”的表情回到裴煊身边。裴煊看她眼神中隐含的激动,便知她有所收获。两人默契地不再多言,向孙令史再次致歉并承诺赔偿后,便告辞离开了甲库区。
回到裴府书房,关紧房门,林薇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刚才那个尖脸库吏,绝对有问题!他听到‘碎片’两个字,眼睛都亮了!”
裴煊神色凝重:“我留意到了。此人名叫李三槐,在甲库当值多年,人缘一般,但据说记性好,对库藏熟悉。他确实可疑。”他看向林薇,“收获如何?”
林薇立刻精神一振,压低声音,将如何发现图谱、如何记住“甲字柒叁陆号封存秘匣”以及污损脱身的惊险过程详细道来。“……那碎片肯定跟这个编号有关!要么就在那秘匣里,要么秘匣里有它的具体下落!”
“甲字柒叁陆号……”裴煊在书案上铺开一张他凭记忆绘制的皇城简图,手指点在甲库区域的某个位置,
“这是存放最机密、最敏感前朝遗物的地方,守卫比普通库房森严数倍。钥匙由甲库令和另外两位内侍省的高级宦官共同掌管,三把钥匙缺一不可开启。
而且,据说里面机关重重。”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三把钥匙?机关?这难度……堪比盗墓小说啊!”她挠了挠头,“硬抢肯定不行。我们得想办法……智取钥匙?或者……调虎离山,制造混乱?”
“钥匙管控极严,智取谈何容易。制造混乱更是下策,极易暴露自身。”裴煊摇头,陷入沉思。线索就在眼前,却如同隔着一道天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恭敬的声音:“郎君,太医署王奉御(太医署副长官)派人送来请柬,说是听闻裴侍郎前几日遇险(裴煊遇刺的消息虽封锁,但高层略有耳闻),特于明日在府中设下‘杏林小宴’,邀您过府一叙,也为您压惊。还说……听闻您身边有位精通岐黄之术的‘奇人’,务必请一同前往。”
太医署?王奉御?林薇和裴煊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裴煊遇刺之事并未声张,太医署如何得知?还特意点明要见林薇这个“奇人”?
“这王奉御……”裴煊沉吟,“素来醉心医术,尤好收集民间偏方奇术,为人……有些固执,但品性尚可。他此时相邀,莫非是听说了你在河南村或西市施救之事?想探探你的虚实?”
林薇却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在她脑海中形成!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裴煊!机会!这可能是我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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