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图唯有太阴星能开启。”
“若是旁人强行打开,图不但会自毁,百愿失效,开图者亦会遭百愿反噬而亡。”
“自毁?”姜璇声音低了几分,盯着手中画轴,“这图难道有灵?”
掌令点头,眼神深深:“那百魂都带着人心之苦,人之所求,聚得多了,自然成了怨……你若没有命数与心魄之力镇它,只会被它吞没。”
姜璇沉默了一瞬,随即问道:“那这百魂……究竟是什么?”
掌令望着窗外天光:
“此图所聚,非神非魔,乃是人间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寻遍天下,集齐受此八苦煎熬的百人魂魄,方可镇一方气运,安天下黎民。”
“所以每任掌令,都需等太阴星现身,一起向图中百魂许下守护太平的誓约,才能承图。”
姜璇望着那画轴,心头微震。
“那……那这百年间无太阴星,图便一直掌在姜氏手里?”
掌令点头:“对”
“太阴星沉寂百年,江湖不能无守,所以掌令之位一直未曾变过,但图已无人能启,除了第一代掌令携夫人开图时曾看过,其后再无人知其真正模样。”
说到这,掌令的语气渐渐低了,忽然,他静静看向姜璇。
那是一种极难言明的目光,里头不只是谨慎,还有某种……期待,甚至微微的恳求。
姜璇心口一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画轴。
半晌,她缓缓开口:“或许……我可以试试?”
“我不许愿,只是打开,应该可以…”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掌令凝视着她,良久才沉声问道:“你确定?”
“既然要我以命镇图,”姜璇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坚定,“那我总得知道,我镇守的究竟是什么。”
掌令沉默片刻,终是起身,抬手轻轻按在墙上一块纹金暗格上,低声道:“跟我来”
姜璇抱着画轴,跟上父亲的脚步,一道暗门在机关运作的沉闷声中打开,露出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低矮甬道。
甬道内空气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甬道尽头,又是一道更为厚重的石门,门开的瞬间,密室四周墙壁上的灯盏自动点燃。
那是心海居最深层的密室,姜氏代代掌令机密藏要之所,除了掌令外,旁人一概不得入。
姜璇在父亲的注视下,将百供图置在密室正中央的石案上,父女俩的目光在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便达成共识。
姜璇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一松,画轴应声滚落展开。
下一瞬,强烈的光线,从画中不断溢出,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
“它亮了…”姜璇下意识抬手遮挡强光,惊愕的低呼。
掌令也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光芒万丈的图。
这幅尘封百年,被无数人视为禁忌和传说的百供图,竟真的在她手中,应命而启。
当光芒褪去时,两人看清图中之物,瞳孔同时骤然收,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掌令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颤抖:“很好……太好了!”
反观姜璇,眉头都扭成一个死结,震惊过后,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她猛地转头看向掌令,面带笑容:
“父亲,曌儿有一计献上。”
许久之后…
夜幕来临,心海居的门被缓缓打开,掌令与姜璇自门中而出,姜璇手中还捧着一个深蓝色的锦盒。
掌令站定在石阶之上,目光扫过早已肃立等候的十一名侍卫。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细长信筒,递予为首的侍卫长。
“把消息散出去。”
“小君将携百供图出席春仪大会!”
“是!”侍卫长双手接过信筒,声音洪亮,带着其他侍卫快步离去。
而姜璇低头看着怀中锦盒,神情比来时更加凝定。
此时,心海居前的小径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朦胧光点越来越大。
姜璨提着灯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他步履比平日快了许多,灯笼的光晕映亮了他略带忧色的面庞。
他走上前,先朝掌令行了一礼:
“父亲,我见夜色渐深,便来看看…”
话未说完目光已落在姜璇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松了松,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顺便……来接曌儿回去。”
掌令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几分满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好,曌儿即将出席春仪大会,虽还有些时日,但准备不能草率。”
他转头看向姜璇,语气温缓了几分:
“这段时间,你便先搬去松雅院住吧”
“你二哥历练多年,对各家世族、人情世故皆熟稔于心,许多事你可多向他请教,能少走些弯路。”
姜璨听了,眼底微微一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刚一开口,就被父亲一眼压了回去。
他神色一顿,最终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只低头轻应:“是”
姜璇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神色交流,嘴角轻勾,朝父亲盈盈一礼:
“曌儿明白,多谢父亲安排,叨扰二哥了”
姜璨连忙偏头看她,神情认真:不会,何来叨扰。”
两人并肩转身,姜璇手中抱着锦盒,姜璨一手提灯,一手略微护在她身侧,灯火在两人身前照出一片暖影,慢慢远去。
掌令站在原地目送,直至两人身影消失在松影深处,这才挑眉点了点头,转身回屋。
月光清朗洒在长廊上,姜璨与姜璇并肩而行,一路无言,唯有灯笼摇曳。
走了片刻,姜璨斜眼看她仍是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蓝色锦盒,姿态极为端肃。
他不禁轻笑出声:“已经离心海居很远了,可以了”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锦盒从双手转为单臂抱着,另一只手立刻扶上后腰,颇为夸张地揉了揉。
姜璨看着她眉眼舒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辛苦我们曌儿了。”
这时姜璇突然晃了晃他的胳膊,一手指着夜空:
“阿璨你看!”
“那颗星星是不是在跟着我们走?”
姜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夜空中一颗星辰格外明亮。他笑道:
“那是北辰,民间说跟着它走永远都不会迷路。”
“那我要跟着它走到...”她数着指尖,“走到羽山吃酥酪,去桑水看莲花,再到圣都…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姜璨,眼中满是期待:“父亲说春仪大会结束正好是上巳节,阿璨你要带我去放莲灯啊!”
“我听善微姐姐说,圣都的护城河上,到了上巳节,会放成千上万的莲灯,像天上的星星都落进了水里一样,特别特别漂亮!”
“好啊,”姜璨含笑应允,“那你想在莲灯上许什么愿?”
“就一个,不求太多。”姜璇竖起食指,认真道:“求你,我,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姜璨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被喜悦压过。
那个熟悉的、活泼的、撒娇的曌儿,好像终于又回来了。
他心中微动,语气轻柔得如同耳语一样:“好,都依你。”
这时姜璇又指了另一侧夜空。
“阿璨你快看,那片星星,像不像只兔子?”
“那里是眼睛,旁边那两颗是耳朵,还有那边,咦,那是鼻子……”
姜璨也饶有兴致地抬头望去,伸手指了指那块星域:“嗯,那里是腿,那里…是尾巴,对吗?”
“对对对!就是那样!”姜璇笑得眼睛都弯了。
跟在后面的若扇、若画,还有一脸严肃的苍朔,也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忍不住抬头望向星空。
苍朔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使劲看了半天,:“兔子?哪呢……我怎么看着就是一堆星星点点……”
若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可闭嘴吧!一点想象力都没有的榆木疙瘩!”
“不是……”苍朔还想争辩什么,但若扇已经捂着嘴,笑着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出声扫了主子们的兴致。
没多久,几人终于走到琉璃院门前。
姜璇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姜璨,微微侧头,莞尔一笑:“那我进去啦,阿璨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姜璨点点头,眼中依依:“好,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姜璇“嗯”了一声,刚转身,脚跨过上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姜璨低声一句:
“曌儿”
姜璇脚步一顿,立刻回转身来,看向他。
只见姜璨站在夜色中,灯笼在他身边微微摇曳,映得他眼神清透柔和:
“要是走累了,害怕了,就回头”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姜璇眨了眨眼,微微怔住。她不明白为什么姜璨要突然说出这样沉重的话。
良久,恍然大悟…也许是他给自己的一个行前叮咛吧!
她跑回他面前,仰起小脸,笑靥如花:“那这是你说的哦!一言为定!可不许反悔!”
她伸出小指,高高举起:“我们拉钩!”
姜璨一怔,随即也笑了,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她的:“好,拉钩。”
两根手指紧紧地勾在一起晃了晃,然后郑重地用大拇指盖了个印,如同他们曾经无数次的那样。
若画在旁边忍不住轻声感慨:“小君这一回,是真高兴起来了。”
若扇也轻轻点头:“是啊。”
而苍朔摸着下巴,望着自家少君那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神,摇头晃脑地叹道:“我们二少君可真是……柔情蜜意……”
若画和若扇闻言,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轻声纠正:
“是温柔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