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紫阙台正式步入对春仪大会的筹备中,私塾暂时休课,练武的练武,学规矩的学规矩。
姜璇原本以为自己所学的规矩已经够严苛了,怎料掌令夫人一句“远远不够”,直接请来了那位号称侍奉过两任皇帝后宫的教习李嬷嬷,常驻松雅院。
至此,姜璇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噩梦…这日午后,松雅院西厢房内,熏香袅袅,气氛紧绷。
李嬷嬷端坐在一张黄花梨木的玫瑰椅上,腰背挺直,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面容严肃,声音不高:“小君,抬手试试,就照老身前日教的端茶手势。”
姜璇应声抬手,手腕轻扬,指尖刚要触到茶盏边沿,李嬷嬷却低声唤了一句:“停。”
姜璇抬眼看去,只见嬷嬷已起身,几步上前,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
“不是让您绷着劲儿。”
“您看…”她略一用力,姜璇的指节已微微泛白“这就太拘谨了。”
“春仪大会上,多是知根知底的世交,规矩太紧,反倒落了下乘,显得小家子气。”
说着,她一根根地将姜璇的手指掰开些许,重新摆正。
“您家世显赫,手势要松些,腰像拈着一片羽毛一样从容。”她低声教导,“不能轻浮,失了庄重,也不能攥的太紧,露了怯意。”
“茶盏在您手里,得像是它自己愿意被您捧着,而不是您逼它听话。”
姜璇依言试着放松肩臂和手腕,指尖虚虚地搭在玉盏边缘,果然少了几分刻意,多了一份稳雅。
李嬷嬷微微颔首:“这就对了。”
她转身从一旁取来一颗和姜璇的脸一样大的鹅卵石,直接压在姜璇拖地的裙摆末端上:
“昨日教的转身,您再走一遍老身瞧瞧。”
姜璇提着气,提起那重重的裙摆试图转身。然而,脚尖刚动,她便被一声短“慢着”钉在了原地。
“您这转身,太急了!”李嬷嬷绕到她身后,一手按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腰
“当日您穿的家袍,上头绣的是一只展翅朱雀。”
“转身时,先动的是裙摆,不是身子,得心里数着来:一时提裙,二时裙摆自然飘开,三时再稳住脚步。”
姜璇依口令,心中默念,再次尝试转了一遍,裙摆如水波漾开,又恰到好处地落定。
“嗯,这就对了”李嬷嬷眼神微亮,赞许道,“这样的朱雀摆尾才叫漂亮!”
姜璇微松了口气,刚刚缓过来,李嬷嬷却又出声:
“不过…方才那步摇晃太急,叮铃铃一串响,倒像街头卖花的姑娘。”
说罢,她自己上前捏着裙角,示范起来:
“一步一摇,一步……一摇…”
姜璇在旁看着,默默学着节奏,也跟着试走了一遍。
正练着步,若画端着一碟杏仁酥进来,姜璇同往常一样正要伸手拿起银筷去夹,却被嬷嬷一巴掌轻轻拍在手背上。
“又忘了,这东西在您面前落了定,之后呢?”
姜璇无奈地瘪了瘪嘴,小声道:“得等兄长们有人动过之后,自己才能动,绝不可当那…第一人。”
“知道便好。”
李嬷嬷颔首,拿起玉箸,手腕微微一转,夹起一块酥饼稳稳放入小碟,全程不着碟沿,半点响动没有。
“还有,您夹糕点,就得像夹着一片云。不能掉,也不能让它知道您在夹它。”
姜璇听得头大,心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可她也知道自己逃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学了几次。
第一次,酥饼差点滚落。
第二次,玉箸刮到了碟沿。
到第三次,才稳稳夹起那半块酥饼,玉箸轻巧地夹起那半块酥饼,稳稳落入碟心。
李嬷嬷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破天荒地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抬手,细细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珍珠花饰,语气少见温和:“您本就规矩周正,老奴教的,不过是让这些规矩长在您骨子里。”
“到时,您往那一站,不必说话,就有姜氏该有的风范。”
姜璇低头,恭敬地应着:“是,谢嬷嬷教导。”
心底却有个小人儿在疯狂呐喊:只要能熬过这该死的春仪大会,她一定要在床上瘫三天!
半柱香后,李嬷嬷终于满意地点头,收了话,慢悠悠带着两个小侍女离开了松雅院。
门一关上,姜璇像被赦免了一样,一口气没松完就瘫坐在软垫上,手搭在膝盖上,喘着气喊:
“若画!若扇!快来救命!”
话音刚落,若画已经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快步跑了上来:
“小君快喝!奴婢掐着时辰,早就吩咐小厨房用深井水冰镇着酸梅汤!”
姜璇接过来也不管什么仪态了,仰头就是一大口。
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沁入心脾,她满足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
“啊……若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简直是活菩萨!”
若扇则在一旁拿着团扇拼命给她扇风,嘴里心疼地念叨:“李嬷嬷真是太可怕了……小君,您裙摆上的石头,奴婢搬了昂!”说着就弯腰去挪那块鹅卵石。
“快搬快搬”姜璇一边喝,一边把裙摆往边上一掀。
她抬头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半是抱怨半是感慨地说:“这才几月天啊……怎么热得跟盛夏似的……”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若画:“诶,小厨房里还有酸梅汤吗?”
若画连忙点头:“有的有的,满满一大瓷坛呢!您还要再来一碗?”
“不是不是。”姜璇摆摆手,一口气把手里那碗喝干净,把碗往盘上一搁,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你赶紧装上几碗,用食盒装好,再放些冰块镇着!我们去练马场!”
若画和若扇一时懵了:“啊?练马场?可……可少君他们正在那边练骑术呢,尘土飞扬的……”
“我知道啊!”姜璇挺直了腰杆,刚才还累得半死的人,此刻精神十足,眼睛“我就是要去监督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偷懒!”
若扇苦笑:“小君您不是累得快虚脱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姜璇理直气壮,唇角勾起一抹笑,“监督他们,我只需要舒舒服服坐在凉亭里,喝着酸梅汤,看他们在日头底下挥汗如雨就行了!这活儿,轻松!”
练马场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鼓。
姜璇手里还拿着团扇,站在场边树荫下看了一会儿场中奔腾的景象,才在一旁的观马台上坐定。
场中,姜璨、姜铎、姜渡、姜域等人正策马飞驰。他们身形矫健,控缰转马间配合默契。
时而疾冲,时而勒马盘旋,马蹄高高扬起,发出嘹亮的嘶鸣,气势逼人,尽显世家子弟的英武。
姜铎眼尖,在勒马回旋的瞬间,目光扫过观马台,笑着抬手朝姜璇那边一指,扬声对同伴道:“呦!哥几个快看!谁来了!”
几人闻言,纷纷勒住缰绳,放缓速度,看了过去
姜璨骑在他的白色骏马上朝着姜璇的方向,嘴角微扬,点头示意。
姜渡拽了下缰绳,让马小步踱着,扬起眉调笑:“哟呵,这哭包怎么舍得挪窝了?该不会是奉了父亲的命,来监督咱们有没有偷懒的吧?”
姜璇没搭理他的调侃,她微微前倾着身体,望着场中那匹最为高大的黑马出神。
马背上,一身玄色劲装的姜域,身姿挺拔,控马疾驰,人与马配合的很好。带着一股无匹的气势。
她的视线追着马背上的姜域,看得极是认真,连扇子都忘了摇。
片刻后,她像是被那驰骋的画面蛊惑了,无意识地轻声唤了句:“若画……”
“嗯?小君?”若画立刻俯身凑近些。
“我也想骑马……”她声音不大,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低低的,又有点小小的不甘。
若画听了,安慰道:“小君,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说得轻快,却不是真不明白姜璇心里那点小念想。
一旁的若扇正替她扇风,也靠近了些,悄悄问若画:“小君怎么突然对骑马这么上心了?以前可没听她提过……”
若画叹了口气,小声道:“还不是几日前,屠苏家主寄来的那封信惹的……”
“信上说,她和几位会打马球的世家小姐商议好了,要在春仪大会上组个女子马球队,办一场盛大的友谊赛,还让小君到时候必须站在她那呢。”
“小君那天看完信,这眼神就变了……”
姜璇没听见她们的悄悄话,只盯着场中转马跃栏的玄色身影,眼中悄悄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那道玄色身影也在悄悄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