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割开皮肉的感觉并不剧烈,最初只是一线灼热,随即才是排山倒海般炸开的剧痛,仿佛整个后背都要被撕裂开来。
袁梦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刀刃刮过肩胛骨的细微摩擦声,沉闷而令人牙酸。
她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向前扑倒,视野被喷溅出的温热液体染红,那是她自己的血。
最后的意识里,她只看到大儿媳魏氏那张总是怯懦苍白的脸,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扭曲得变了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然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赤手空拳地、不管不顾地扑向了那个持刀的凶徒……
那是在逃离同安镇第三天的黄昏。
连日担惊受怕、风餐露宿,加上袁梦背后的刀伤虽经简单处理却依旧红肿发炎,一家人的速度慢了下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决定冒险生火,煮点热水,让袁梦暖一暖,也把最后一点干粮泡软了吃。
然而,微弱的火光和一丝炊烟,在这荒郊野外,就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他们被盯上了。
来的不是大队追兵,只有三个人。
三个同样面黄肌瘦、眼冒绿光,却比饿狼更凶残的流民。
他们手里拿着豁口的柴刀和削尖的木棍,显然也是被逼到绝路,成了掠食同类的鬣狗。
“把吃的和值钱的交出来!不然,全宰了!”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声音沙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直接刺向看起来最弱的女眷和孩子。
袁三槐和袁大柱立刻抄起手边的木棍挡在前面,袁梦强撑着站起来,将吓得瑟瑟发抖的王氏和孩子们护在身后。
“几位好汉,行行好,我们也是逃难的,就这点活命的口粮了……”袁梦试图周旋,声音因虚弱而发颤,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少废话!老子看见你们生火做饭了!”刀疤脸不耐烦地挥着柴刀,“再不交,先拿这老的开刀!”
他话音未落,竟真的猛地跨前一步,挥刀就朝着挡在最前面的袁三槐砍去!
袁三槐举棍格挡,但对方力气极大,木棍被一刀劈断!眼看第二刀就要跟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想到,一直缩在最后面、抱着喜娃发抖的魏氏,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猛地将怀里的喜娃往王氏怀里一塞,弯腰捡起地上袁梦之前用来支撑身体的一根粗树枝,尖叫着就朝那刀疤脸的侧面抡了过去!
这一下毫无章法,却用尽了她生平最大的力气,又快又狠!
啪!树枝重重砸在刀疤脸的手臂上,虽然没造成太大伤害,却成功打断了他的攻击,让他一个趔趄。
“妈的!臭娘们!”刀疤脸吃痛,勃然大怒,彻底放弃了袁三槐,转身就恶狠狠地扑向魏氏!
魏氏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老大媳妇!”袁梦惊骇欲绝,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魏氏。
也就在这一刻,另一个流民瞅准机会,从侧面猛地挥刀砍向袁梦空门大开的背部!
“娘——!”袁三槐和袁大柱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利刃及体!血光迸现!
袁梦扑倒在魏氏身上,沉重的冲击力让两人一起倒地。
“娘!娘!”魏氏被袁梦压着,感受到婆婆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温热的血液迅速浸透她的衣衫,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成了滔天的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那个砍伤袁梦的流民正要狞笑着上前补刀,却见那个刚才还吓得摔倒的瘦弱女人,猛地从袁梦身下挣扎出来,脸上、身上沾满了袁梦的鲜血,眼睛赤红,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双因长期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手。
“啊——!我跟你拼了!”魏氏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同炮弹般撞向那个流民!
那流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气势吓得一愣,竟被她撞得后退两步。
魏氏根本不懂什么打斗,她只是凭借着保护至亲的本能,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用头撞!
她死死缠住那个流民,手指抠向他的眼睛,牙齿狠狠咬住他持刀的手腕!
“呃啊!松口!疯婆子!”那流民吃痛惨叫,拼命甩动胳膊,用另一只手捶打魏氏的头和背。
但魏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咬着,指甲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她的疯狂甚至一时压制住了那个比她强壮得多的男人!
这惨烈的一幕也惊呆了另外两个流民和袁家兄弟。
袁三槐最先反应过来,狂吼一声,捡起半截断棍,疯了一样冲上去,朝着那个被魏氏缠住的流民没头没脑地猛砸!
袁大柱也红了眼,举起一块石头扑向另一个想冲过来的流民。
混乱的搏斗在黄昏的山坳里爆发。
王氏抱着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最终,或许是魏氏那不要命的气势震慑了他们,或许是怕动静太大引来别的麻烦,那三个流民见占不到更多便宜,骂骂咧咧地踹开魏氏,拖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同伴,迅速消失在了暮色里。
山坳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魏氏瘫在地上,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袁梦和那个流民的。
她脸上被打得青肿,嘴唇破裂,眼神空洞,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还没从刚才的疯狂中回过神来。
“娘!娘!”袁三槐扑到袁梦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按住她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却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袁梦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娘!你醒醒!你别吓我啊姐!”袁三槐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王氏颤抖着凑过来,看到袁梦背上那可怕的伤口,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魏氏终于慢慢爬了过来,看到婆婆那惨烈的模样,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蜿蜒而下。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徒劳地想要去堵那涌血的伤口。
最后的干粮被抢走大半,唯一的主心骨重伤濒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夜色即将降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就在这时,一直警惕地望着流民消失方向的袁大柱,脸色猛地一变,声音干涩而惊恐:
“嘘……你们听……好像……又有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