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爷眼神阴鸷地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判断话的真假。
他混迹多年,自然看出这里面有猫腻,但袁梦抬出了李文书,又确实来了人,他若立刻发作,反倒显得不近情理。
他啐掉嘴里的草茎,冷笑:“少给老子来这套!凑不齐人就是凑不齐!按规矩……”
“三爷,”袁梦打断他,声音不大却清晰,“规矩我们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人虽然没凑够,但该干的活绝不推脱。您划下道来,今天这片林子边有什么活计,我们这九个人,拼尽全力给您干完,绝无怨言。只求您看在我们初来乍到、实在艰难的份上,宽宥这一回。日后但凡三爷有正经差遣,我们一定优先应承。”
她的话软中带硬,既认了“欠债”,又表明了干活抵债的态度,还再次暗示了“日后”,同时把“逼迫”巧妙转化成了“正经差遣”。
刘三爷盯着她,这女人次次都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他发作不得,强行动手,眼前这九个人肯定不够看,但必然闹大,李文书那边知道了,面子上须不好看。
而且这群逃荒的明显比刚来时团结多了,真逼急了……
他哼了一声,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妈的,晦气!就知道你们这帮穷鬼事儿多!行!今天就便宜你们!看到那边堆的柴火没有?”他指着林子边一堆不知谁家砍伐后堆放许久的杂木,“都给老子搬到村东头打谷场边上!搬不完,今天谁也别想吃饭!”
这活计不轻省,距离不近,那堆柴火也不少,对他们这九个人来说,绝对是重体力活。
但至少,不是去做什么非法勾当或者明显欺辱人的事。
袁梦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关暂时过了。她立刻应道:“谢三爷!我们这就搬!”
她转过身,对身后忐忑的乡亲们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很快,寂静的晨雾中,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袁梦和几个妇女也一起上手,扛不起大的就两人抬一根,半大的孩子也咬着牙拖着相对小根的树枝跟着走。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默的劳动。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破旧的衣衫。
刘三爷和他的跟班在一旁冷眼瞧着,时不时嘲弄几句。
但渐渐地,嘲弄声小了。
因为他们发现,这群人虽然瘦弱,却有一股狠劲,没有人偷懒,没有人抱怨,只是埋着头,一步一步地扛着、拖着、走着,互相之间还会默契地帮衬一把。
那种沉默的、坚韧的力量,反而让几个闲汉感到一丝无趣,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太阳升高时,柴火堆下去了一小半。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汗流浃背。
刘三爷似乎也看够了,或者说,觉得立威和刁难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部分。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行了行了,看着就碍眼!剩下的下午再搬!妈的,效率真低!”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直到他们走远,一个半大的小子才脱力地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袁梦姐,下午还要来吗?”
袁梦也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她看着大家疲惫不堪却带着一丝解脱的脸,喘着气,却露出一丝笑意:“下午再来。但今天,咱们至少能站着吃饭了。”
她抬起头,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
荆棘仍在,但路,已经在脚下一点点踩了出来。
她知道,刘三爷不会就此罢休,但每一次这样的交锋,都让她们这群外乡人,更团结一分,也更懂得如何在这夹缝中,求得一丝生存的空间。
众人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少了些惶恐,多了些踏实。袁梦说得对,他们是靠着力气,暂时扛过了这一关,能站着吃饭了。
回到暂居的窝棚区,留下的妇孺早已焦急地等待。看到他们虽然疲惫却安然归来,都松了口气,连忙端上早已准备好的、稀薄的菜粥和挖来的野菜。食物简陋,但这一刻,却显得格外珍贵。
袁梦匆匆喝了几口粥,便起身道:“大家抓紧时间歇晌。受伤的、累极了的,下午就别去了,照看好家里。其余人,未时中,我们再去林子边。”
她没有说太多鼓舞的话,但坚定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下午,太阳正毒。
剩下的柴火仿佛比上午更加沉重。
但或许是因为上午撑过来了,或许是因为袁梦的镇定感染了大家,人们的动作虽然慢,却更有条理,互相协作也更默契。
袁梦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四周。
她注意到,偶尔有村里人从远处路过,会朝他们这边看几眼,指指点点,但眼神里已不全然是之前的排斥和冷漠,似乎也多了一丝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她知道,刘三爷在村里的名声未必就好。
他们这群外乡人今日默默扛柴受苦的样子,或许正悄然改变着一些村民的看法。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不直接对抗,而是用行动一点点瓦解刘三爷可能获得的“同情”或“默认”,让村里人看到,谁才是真正蛮横无理的一方。
终于,在日头偏西时,最后一根柴火被搬到了打谷场边。
九个人几乎累瘫在地,但看着那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走,回家。”袁梦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
这天晚上,窝棚区的气氛明显不同。虽然身体极度疲惫,但一种名为“希望”和“信心”的东西在悄然滋生。有人开始商量明天去哪里找更多的短工,有人分享着今天听到的村里零碎的信息。
袁梦却没有放松。
她找到白天留意到的、一个似乎对村里宗族关系有所了解的老伯,细细打听。
从老伯欲言又止的话语中,她得知刘三爷之所以如此嚣张,除了宗族势力,似乎还与邻村某个名声不好的货郎往来密切,好像在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只是缺乏证据。
袁梦默默记在心里。
她知道,这或许未来某天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信息。
接下来的日子,袁梦和乡亲们依旧忙碌。
他们抓紧一切机会干活、攒粮、修房子,并小心翼翼地尝试与村里更多人家接触。